夕阳西沉,我着一身淡淡的天青色长衫,棉质布料,剪裁简单,除却袖头上亲手绣上的那一簇小而白的蔷薇,通体再无其他细节,几乎看不出是女儿衣衫。
三千青丝,却如乌黑发亮的瀑布般铺陈肩上,头顶左右各挽一个小小的髻,只以雪白的丝带缠束,剩余的与头发齐长的丝带,于耳鬓散乱地垂下,额前的刘海浓密乌亮,齐齐盖住眉毛,几乎直逼眼睫。
脸色苍白,几乎没有十五岁的女孩子该有的红润,偏偏嘴唇的颜色红得明媚,衬着如雪的皮肤,有一种略微诡异的鲜妍。
我沿着街角慢慢地走,心中什么也不想,一片澄明。身边小贩的吆喝,都只若浮光掠影。街边的杨树生出了雪白的絮,微风一吹,便似轻盈的雪般坠入人间,落在我的肩头。
“姑娘,哎——”
身后传来支支吾吾的叫喊声。
是不是在喊我?
我本不欲回头,可是紧接着,肩膀被人搭上了。
不是搭,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我回头,微微皱着眉,看见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站在我身后,很紧张地看着我,现在是寒凉初春,可他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些许的汗。
“姑娘,我,我在,在,这里……呃,注意……注意你很多天了。你知道,我,我,我是这里卖豆腐的。你在我那里买过好几次豆腐”
他不停地搓着衣角,说话的时候,目光躲躲闪闪,似乎并不敢直视我。
我微微点头,看着这个面生的男人:“你好。”
对于不相干的人,关于他们的容貌,名字,我的记性总是很差。
大概是发现我对他的陌生感,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舌头愈发打结起来:“咳咳,我我我……我见姑娘你气血不好,我想了很多天……姑娘,我想送我的豆腐给你吃。”
我这才发现他的豆腐摊就在身后,他转身飞快地端了一个白瓷盘,里面装着两大块热气腾腾的豆腐,摆得方方正正,先是精心准备的。
我低头从荷包里模出一文钱来,递给他,他却慌忙摆手:“不不不,我不会收你的钱的。以后,只要你想吃豆腐,随时来我这里,若姑娘不嫌弃,我我我,我可以亲自给你送到府上去……”
面对这样的殷勤,我多少有点吃惊,道:“你若不收钱,那这豆腐我也不要了。”
说罢,转身要走,那男人失望地“啊”了一声,却在后面呜呜地哭开了:“姑娘,你是不是被我吓着了?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来买我的豆腐了?”
我感觉很不对头,他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凄楚。可是,这里是闹市,每天晚饭之前的时间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为什么现在却这么安静,好像所有人都在听他和我说话?
我第一次将目光转向这个闹市中的人们,他们多是小摊小贩,我曾经和他们中的一些打过交道,但从未记住他们的容貌。
可是,现在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着我,看着身后哭泣的卖豆腐的那个人。我感到大窘,该怎么办?
现在能做的好像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接受人家的好意,接过那一盘豆腐,而且,千万不要付钱给他。
我窘迫地从那人手里端过豆腐,他立时就不哭了,何止是不哭,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甚至飞快地绕到自己的豆腐摊上,从我看不见的所在拎出一条肥大的鲫鱼来,而且,他忽然变得不结巴了,说起话来又快又洪亮。
“姑娘,光吃豆腐是没什么营养的,我给你准备了这条鲫鱼,已经刮鳞破肚挖鳃洗干净了,你回去可以直接下锅和豆腐在一块炖。”
我感到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他为什么要送我豆腐和鱼?周围的人为什么都要这么古怪地看着他和我?
可是如果不接他的鱼,我有预感他会再次哭出来,那样我就又被动了。
从他手中接过鱼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脸上的那种欣喜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恳切地说:“姑娘,你真的要多吃一点,长胖一点,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开心。”
我懵懵懂懂地接过鱼,道了声谢谢,确认他不会再哭之后,才安心转身离开。鲫鱼炖豆腐?要怎么炖?我完全没概念。不过,这条鱼正好喂给加菲当晚餐了。
走了没多远,又有人跑了上来。当然,已经不是刚才那个豆腐男,而是一个海鲜男,他手里拎了一个竹篓,里面有硕大的甲鱼。
这个人的控制力比刚才那个强一点,不过也是面红耳赤,不敢与我对视:“姑娘,鲫鱼炖豆腐有什么好吃,这是俺在泥塘里蹲了一宿掏出的王八,煨汤吃是顶好顶好的!”
说罢,也不容我反应,将竹篓往我手里一塞,就红着脸跑了。
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不过半里地。往常十分钟就能走完,可是今天,我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不断地有面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般的男人从后面冲上来,结结巴巴地说上一通话,然后把东西往我手里硬塞。
等到家的时候,我满手满怀,已经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水果,鲜蔬,菌类,药材,卤味,包子,哦,还有甲鱼和豆腐。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苦笑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刚开锁,加菲就从里面蹭了上来,围着那个竹篓团团转,不一会儿又盯上了那条鲫鱼,啊呜一声就咬住了,毫不客气地撕咬起来。
我看它吃了一会鱼,挽起袖子进厨房,将豆腐切成细碎小丁,撒上盐拌匀,然后切了一个松花蛋,慢慢地吃起来。
如果方才我记得在市场上买一碗粥带回来,现在就可以就着粥吃皮蛋豆腐了。
可惜,被那些人弄蒙了,我忘了买粥的事了。
想吃粥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家里没米,就算有米也没有柴。就算有柴我也不会生火。就算我会生火,我也没有可以煮米的锅。简而言之,我厨房里虽然有灶,却没有炊具。
是的,我是个生活白痴。
托上一世的宅女生活,和这一世的小姐生涯所赐,我完全没法解决个人吃饭问题。离开乐府之后,我很久没有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连水都是喝生的。本来我可以下馆子吃饭,可惜那里人总是太多,除非逼不得已,我不愿意去。
我望着地上的那一堆食物发愁。
加菲已经吃得肚子滚圆了,还在努力为我解决粮食剩余的问题。我知道它在这方面一直很拼命,要不然它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变成一只20斤的大胖子。
还有那么多的食物,该怎么办?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如果吃不完,它们很快就要坏掉了。
甲鱼我不会做,做了也不会吃。而且它还带着壳,加菲也处理不了。它虽然胖,却很胆小。
蔬菜和菌类生吃恐怕是要拉肚子的,而且味道应该也很糟糕。
卤味,已经冷了,吃多了,肯定要喝水,冷肉+冷水,基本意味着胃病发作。
药材?我没有生病,只是可能有点贫血。就算知道贫血,我也不会熬药。
包子如果是鱼肉馅的,倒是可以给加菲当明天的早餐。但是我怀疑古代也没有鱼肉馅的包子。
加菲胃口很刁,除了鱼,什么也不吃。
这么看来,除了水果和,我跟加菲什么也处理不了。
我抓了一个苹果洗洗干净,一边啃一边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帮我消灭这些食物,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