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炎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至此毫无征兆地蓦然转醒,经过这一段不算短的睡眠,他的精神似乎有所回复,目光不再似刚出现时那般涣然,当我小心翼翼地问询起故事的进展,他眼中的愤怒如被点燃了引线,戾气迅速扩张蔓延开来。
“我苦苦寻她三年多,走遍了大半个神州,吃尽了无数的苦头。为了寻她,我荒废了武功,早已将前程名誉置之脑后,而她,竟早早地就耐不住寂寞,做了人尽可夫的……”
或许还对沈流溪留有旧情,庄炎咬紧了唇,到底没将“娼妇”这两个字吐出来。
“所以……你杀了她?”我仔细审视着庄炎的表情,在我说到这个“杀”字的时候,他眼中流露的痛苦,分外真切。
“我的刀锋上,还留有她的血迹。”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垂头,喃喃自语般地说出让我心惊的语言,扣在剑匣上的右手拇指,一直在无意识地反复划动,“我看着她倒在我的剑下,还没有完全断绝呼吸,我心中痛苦万分,不知道是要丢下这把剑去救她,还是该丢下她提着这把剑走人。”
我很想对他说,剑和人的性命相比,自然是人的性命重要些——就算对方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也不例外。
可是,这种太过理智的话,我还是没有说出来,对于旁观者来说,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那种被至爱之人背叛的痛苦,所以,也就没有资格去评论些什么。
何况,杀了沈流溪,庄炎不是不悔恨的,若不是悔恨,他不会那般失魂落魄地闯进我们的院子,若不是悔恨,他那样冷毅的性格,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对两个陌生人倾吐心声。
“沈流溪就是妩媚?”乐添在一旁轻挑了眉,怪怪的笑起来,“她不是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就知书达理,温文淑雅,德性好的要命么?这么轻易就进了品香寓,可见她老爹的洗脑教育,也不怎么成功嘛。”
庄炎听闻此言,眉间陡然凝起冷酷的杀气,一直扣在剑匣上的右手瞬间青筋暴起。
这萧索的杀意让我紧张起来,若真的动起手来,乐添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种不详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庄炎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剑客,脾气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庄炎回首,对我淡淡道:“我今日犯昏,说了这些话,姑娘只当我痴人说梦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便埋首匆匆离去,身影极快地消失在我们面前,连同他的故事一道。
他走后,我和乐添面面相觑,这个故事,真实的成分有几分?
还是真如他所说,一切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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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来蔷薇茶馆饮茶的人多了起来,各自都带着不同的故事,借着茶意,熏熏然地和我说了,大多数却并不求甚解,只是讲故事讲出来,寻求一点排解而已。
而他们走的时候,总会略微奇怪的说,蔷薇茶馆里的茶,竟仿佛像是酒一样,有着能让人倾吐内心的魔力。
其实,有魔力的哪里是茶,分明是乐添那双跟猫一样,带着梦幻气息的眼睛。
他似乎对这样的把戏非常有兴趣,也愿意了解人间百味的故事,所以对催眠客人这一套小把戏,总是乐此不彼。、
我并不赞成他这样恶作剧似的的催眠,但因他兴致颇高,而这样的举动对客人也不会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所以我也只是提醒他,不要做的次数过多,用力伤身就不好了。
因为忙碌,所以,我几乎忘了庄炎的事,直到那天早上,一个艳妆女子的来访。
她好像并不是我们寻常所见的那种女子,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说话的情态,都透着一股艳丽撩人的风韵,并且甫一出面,就将一足锭五十两的白银拍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地方可真是不好找,我在这雁京生活了十几年,七拐八弯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寻到这里来,这样偏僻的地方——真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赚钱的。”
我淡淡一笑,问道:“姑娘这银子是?”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方切入正题:“我是受一位好姐妹之托,来请你们这里大掌柜上门的。我那位朋友最近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风邪,原本活蹦乱跳的,这几天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的。她听说雁安有一处蔷薇茶馆,除了卖好茶,还能解人心结的,便差我过来的——你们大掌柜的呢?”
乐添在一旁抱臂而立,懒洋洋道:“你都跟我们掌柜说了半天话了,怎么还要寻她?”
这女子不无惊诧地又看了我一眼:“你就是这蔷薇茶馆的大掌柜?”
掌柜么?不敢当,我摇手道:“说是掌柜,平日里端茶递水,收钱进货,都是我一个,姑娘见笑了——既然姑娘的朋友有所托付,那我便跟着姑娘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