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热线 正文 第九十六章:恨海浮沉(一)

作者 : 魔小猫

“我爱上了我曾经最爱的女人的婢女。而如今这个我最爱的女人,却变成了我的仇人。”宋祁明见到我,如是说。

这句绕口令一般的话,让我很是模不着头脑。

宋祁明是外姓王爷,也是当今皇上最为重用的朝臣之一,他的身材颀长,长相冷清,虽然已经过了不惑,面部轮廓间却很有俊朗的底子,而位高权重,知书儒雅,又给他增添了知性的气息。

这样的男人,符合绝大多数少女心中对完美情人的想象。

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故事。

我进入了他的记忆。

……

雪,密密匝匝地下了一天一夜,到傍晚时分,仍旧将歇未歇,将宫人方才擦拭好的台阶,扑了薄薄的一层白,跟人的心思一样,轻巧,细密。

荏苒低垂着头。动了动已经站得发痛的脚,虽然穿着厚厚的棉靴,可这半个时辰的静立下来,脚趾已经冻得跟铁一般,几乎没了知觉。

这是大寒,冬日里最刻薄的天气,带雪的寒风,打着卷儿,一遍遍地朝荏苒扑过来,将她的头发和深蓝色的宫装,都镀上一层白。

感觉自己身上仅存的热量在被一丝一丝地夺去,荏苒却不敢有丝毫亵慢,仍旧强打着精神,站得笔直,因为她知道,那个人随时可能会来。

“嘎吱嘎吱……”

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快而安稳,还没见到人,荏苒已经先看到了那双石青色的獐绒靴子,面料上的蓝牡丹被渗了雪,透出微微的湿意。

宋祁明从荏苒身边疾走而过,身后跟了一大群随行的仆从,一行人急匆匆进了殿,没有人和荏苒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般。

荏苒心中沉静如湖水,宋祁明虽不是急性子。但事关他的纪如锦,一切就另当别论了,最多,进殿换了靴子,就该传她进去了。

果然,须臾之间,就有管事的匆匆跑来传唤:“王爷传你进去。”

荏苒跺了跺发麻的脚,拍了拍头上肩上的雪,拾阶而上。额匾上朱笔提的“崇德殿”三个字,在冰天雪地的映照下,一片触目惊心。

进了殿,一眼望见宋祁明置身在硕大的红木书桌后,手捧一杯暖茶在徐徐地喝,他身穿湖蓝色的锦袍,雪貂的披风卸在一旁,衬得他一张清瘦的脸,比殿外的雪还要白三分。而他那双凌厉的狭长深目,更是令人不敢逼视。

不容多想,荏苒跪下,轻道:“奴婢叩见王爷……”

宋祁明放下茶杯,接过管事的递过的手炉。抱在怀里,摆了摆手,两边伫立的仆人们,立刻就散了。

宋祁明身子微微向前探,声音清冷:“知道我传唤你来何事吗?”。

荏苒凝声道:“奴婢不敢胡乱揣测圣意,还请王爷告知奴婢。”

宋祁明哼了一声,狭长凤眸中寒光顿生:“我已经将兰芷阁里的下人都传唤遍了,个个都说不知情,莫非你们主子事先给你们通了气,要在本王面前统一口径?”

荏苒心中一凛,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被传唤的,想不到整个兰芷阁都已经被问遍了,这宋祁明的心思细密,真不是一星半点。

纪如锦昨晚彻夜未归,宋祁明震怒,却不去问纪如锦本人,却来传唤兰芷阁的侍女,这里隐藏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模。莫非,宋祁明拉不下这个脸?如果是那样,他对纪如锦的关切,也不是一星半点。

当下梳敛思绪,回宋祁明道:“王爷所指何事?奴婢属实不知情。”

“一派胡言!”宋祁明轰然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们主子彻夜未归,你是她身边侍寝之人,她不在床上,你竟然不知情?”

说话间,声音已经变得寒冷厉绝:“如果真是这样,你这差可以不必当了。你这项上的人头,也可以不必要了!”

这是荏苒第一次领教到,什么叫威颜震怒,什么叫天威难犯。在外生活,不小心得罪了人,顶多相互顶嘴掐架,可是在这大宅门里,一个不小心,人头就掉了。

比如现在,她的境况就凶险得很。但是她和自己打赌,在问出究竟之前,宋祁明不会拿她怎么样。

“王爷息怒,”荏苒低着头,沉声道:“奴婢之所以说不知情,是因为昨天一整晚,奴婢都在佛堂,陪着主子诵经念佛,直到东方既白,才从佛堂回来。”

宋祁明身子微顿,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堂堂王爷的女人,居然夜不归寝,这是何等的耻辱?若换在别的女人身上。他早就要了她的命,可惜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纪如锦,他永远也无可奈何的纪如锦。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坏的,无非是纪如锦和别的男人私通,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也别无他法,只有杀了她。他担心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没有兴师动众地调查,只是秘密传唤了兰芷阁的宫人询问。

荏苒是他传来的最后一个。此前。所有被传唤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昨晚不在殿里,看他们那惶恐惊慌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撒谎。

可是,宋祁明在兰芷阁,是安插了线人的,线人给他提供的消息,是断然不会错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纪如锦唆使宫人说谎,同仇敌忾地来对付他。

一想到此,宋祁明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本已决定,如果从荏苒的嘴里再问不出任何消息,他就要大肆杀伐,将这些欺主的奴才全部都杀干抹净,让纪如锦领教领教他的手段。甚至包括纪如锦,她如果不老实交代昨晚的去处,也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他的如斯暴虐,只是因为,他吃这个女人的苦,已经太多太久了。

可是万万想不到,竟然会从最后一名侍女的嘴里,得到这样的回答,而宋祁明心里,竟然一阵狂喜。

他终究,是舍不得杀那个女人的。

虽是如此,他仍不敢轻信:“她去佛堂做什么?”

“为王爷祈福,为老王妃祈福,为明王府祈福。”荏苒言之凿凿,面不改色。

“她会为我祈福?”宋祁明的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弧线,“那朕真是要谢谢她了。”

荏苒在堂下,真切地听出了宋祁明的喜怒变换,心中不禁微微感慨。

不管什么人,只要爱上另外一个人,便会心甘情愿放低姿态,走下神坛。

就连宋祁明也不例外。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王爷若是不信,只需要问问佛堂当差的宫人。查询昨晚的值班记录,便可以一清二楚。”

“本王自会去查,用不着你多嘴!”宋祁明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初,再不复之前的狐疑。

荏苒沉声不语。

来此之前,她已经从抽匣里私自取了数十两散碎黄金,塞给了佛堂中的差人,而且许诺,事成之后,还会有重谢。

佛堂值班是苦差,向来是明王府里的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捞。当荏苒把黄金塞到他们手中时,真切地看到了他们眼中灼灼的光。

那时候,她告诉自己,这一步棋她没有走错。

而为了保险,她在临走之前,加了一句威慑力十足的话:“王爷有多宠爱我们夫人,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夫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受到皇上的处置。相反,如果你们没有保住她,她日后会很不高兴的。”

她相信,只要能躲过这一场劫难,纪如锦也不会吝啬剩下的那点黄金。反正,她的兰芷阁,多的是那亮闪闪、冷冰冰的东西。

荏苒身影离去的背后,宋祁明深深地凝视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

这个丫头,本是掖庭里一个当差值班的,因机缘偶然,与纪如锦结下主仆之缘。宋祁明眼看着她由一个微不足道的粗使丫头,很快成为纪如锦的心月复,这丫头,必定有过人之处。

今天一看,她的沉稳,冷静,聪敏,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跟他对话时,她几乎连眼睫都没有微微地闪动一下过。

而若换了别的任何下人,见到他此刻的威严,吓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恐怕都不在少数。

……

宋祁明是一个异常吝啬的人。

他竟然只给我提供了这么一点点的回忆。

我甚至连他那位神秘的爱人纪如锦的样子都没有见到,他就醒了过来。

他醒了,并且咬牙切齿道:“那小丫头以为她能瞒过我……可我,还是杀了纪如锦。然后,我娶了荏苒。因为对她管制太严,她如今已丧失了灵气,再不是昔日我在崇德殿见到的那股冷冽的小丫头,她也开始学着她的主子来欺瞒的……我想,我已经忍到了极限。她可能要重复纪如锦的命运了。”

我无语。没过多久,我实在是觉得与他同处一室都变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便礼貌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以要休息为由,将他送了出去。

宋祁明这样的人,的确让我感到周身不自在。

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爱不到,就必须要人以死来谢?

尤其是如宋祁明这样的权贵。

这样暴烈的爱,只当存在于人的臆想中,为何却因了某些人的权和贵,一次次地在现实中被谱写,鲜血淋漓?

爱,该是自由,该是欢愉,该是两厢情愿。

纪如锦不爱他,他便杀了纪如锦。如今荏苒也不爱他,他还要再杀。

为什么在有些人的世界里,爱要充满戾气和杀气?

我并没有为宋祁明解决任何事情,或许他来我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寻求任何问题的解决方案。

如他这样的人,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解释的。

严格的来说,他甚至不算案例,而我,之所以会时常想起他,是因为,他的故事,跟我接下来遇到的一个故事,很有相似之处。

当仇恨与爱夹杂,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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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明的事情没过去几日,我的院子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来访者……

顺太妃。

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只是:“杨瑾今日可到你这里来过?”

我点点头,事实上,杨瑾刚刚离开没多久。

“他今天还会再来么?”

“不会了。宫中毕竟不比在外,我已经叮嘱过他,只许三两日来一次,他也允诺了。”

顺太妃是年已迟暮的美人,因保养得当,五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只如民间年过不惑的女子,而她身上的那种凛冽,和微带一丝倦怠的贵妇人风,却是市井上的女人如何也比拟不了的了。

我不便问她此次来是抱着什么意图,她却先开口了:“听说乐姑娘是能读心的女子?难怪我瑾儿能这样的顺从爱戴于你。”

这样的话中带刺,倒是我预想之中的。

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顺太妃的事,所以,就算只是第一次见到她,我还是觉得,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对她,始终抱着一丝怜悯。

作为母亲,她迟迟得不到儿子的理解,这对于任何一个为人母的女人来说,都是一件最最遗憾的事情。

我原以为,她来找我,必是为了倾诉和杨瑾之间的事,可是意外的是,她却对我说:“我带来了一个外府的王妃。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最近刚刚恢复过来。可是对她而言,她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身体上的伤害,哪怕这伤害险些要了她的命……她的痛苦在于,她发觉自己爱上了两个男人,可是这两个男人,一个却曾害她家被满门抄斩,另一个却对她犯有很严重的欺骗。”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门帘被掀开,顺太妃口中说的那个女子,已经进得门来。

她叫白兰雪,我对她的第一眼,她很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是却很美,若在她健康时,她应当属于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我这一生,是为了复仇而生。即使是在今天,我说这样的话,如若传了出去,也是足以被满门抄斩的。可是,有些事情,难道真的要带进坟墓中去么?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对瑾儿的姐弟情谊,所以,我放心地让你看我的过去,我的这一生。”

这是白兰雪在准许我进入她的回忆之前,说的第一句话。

我点点头,虽然由衷地觉得她没必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将丑话说在前头”。

因为,保密对我来说,本就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

就算她不是杨瑾的母亲,我也必不会对这世界上的第三人,包括杨瑾在内,吐露过于她的过去的一个字。

不仅是对她。这是我给自己顶下的,职业道德底线。

催眠。

如梦。

雪白幻境。

然后,无数的记忆碎片轰炸般散开来。

……

“满门抄斩!知道吗?那么风光的袁家,一夜间被满门抄斩!”

“袁家不是有个女儿在宫廷里当上妃子了么,怎么说也算是皇帝的亲戚,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有所不知,就是这个当皇妃的女儿惹的祸啊。”

“哦?此话怎讲?”

“听说这个妃子在皇宫里染了重病,折腾了好些日子,前些日子终于支撑不住,香消玉殒了。就这短短几天,袁家就遭此灭门的变故。啧啧,真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啊。袁家这下可彻底完喽……”

一家名为“来福”的客栈里,两个中年男人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轻声议论着近来整个京城最为热门的话题。

“听说袁府上下,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体被杀光,尸体就扔在城外的乱葬岗喂乌鸦……”

“袁家最小的少爷也满十六了,那么说,袁家是彻底断根了?”

“何止断根,连支脉也没有了。袁府上下,几十个如花似玉的女眷,全给派到各王公大臣家为奴为婢,永无出头之日;而那些下人,不是赏赐给功臣和军中将领,就是拿到市场上拍卖,随随便便出个价就给卖了……”

“是吗?那么你我也去市场上买一个袁府丫环使使啊?嘿嘿,咱哥俩也尝尝大户家族级的服务。”

“要买张兄你去买,小弟可没这个胆量。我瞧这些人都是沾了晦气的,我王某命薄势微,怕是无福消受啊。”

“嘿嘿……”

两人几杯暖酒下肚,话也多起来,正说的酣畅时,却见酒桌旁多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提着一个肮脏的小竹篮,篮子里面半盖了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露出一堆褐色的盐水花生。

“官人,新鲜煮好的盐水花生,又香又甜,还冒着热乎气儿呢,买一点儿吧……”

姓张的男子一抬头,看见一头雪白凌乱的头发,一张满是愁纹的老脸。两只眼睛更是如同两潭死水一般,毫无半点生机,又看了看她那篮子里的花生,已经煮的变了颜色,便没好气地挥挥手:“不要不要,走开,走开!”

那老婆子却兀自还站在原地,手中不停地抖着竹篮,似是不卖出花生不罢休。

姓张的男子动怒了,乜斜了眼睛,正欲开口呵斥,却被自己的酒友按住了肩膀。

“怪可怜的老人家,张兄何必跟她计较。”姓王的男子呵呵笑道,从腰间模出几文钱,递给那老妇,道:“来点花生下酒也不错。”

老妇颤抖着抓了一大把花生到酒桌上,千恩万谢地收了钱,还要屈身打万福。

那姓王的男子赶忙出手扶住了:“老妈妈不必客气,这个万福,小人可受不起啊。”

那老妇眼里闪着晶莹的光点,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便挽了篮子,又去别桌兜售花生了。

“王兄,你何必对这么一个破老太太如此多礼?”待那老婆子走了之后,姓张的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姓王的男子看着老妇人的背影,喃喃道:“我曾经因为机缘,给袁府送过布匹,招待我的是一个中年美妇,说是袁府管事的头儿,这女人办事爽利,更有说不出的风情动人,因此给我印象极深。”

“那是袁府的管家,跟这个污糟老太婆又有什么关系?”姓张的男子好笑地说。

“像,神色似乎有几分相像……”姓王的男子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牵强,将刚买来的那堆变了色的花生扒到一边,笑着给姓张的斟了一杯酒。

那老妇人出了客栈门,篮子里的花生已经所剩无几。今天卖得特别好,可以早点回家了。

她顺路买了几个馒头,放在篮子里。走了半日,终于回到她的“家”——离城里不太远的郊区,一个被废弃的已经摇摇欲坠的烧砖窑。砖窑四面剩了三面,窑顶还有半面残转,勉强能遮风挡雨。

窑洞里,兀自有两个破棉裹着的襁褓,能看得出那襁褓是极细的兔绒所制,乃是只见于富贵之家的物事。却是因为肮脏的原因,颜色已经不可分辨。而在襁褓里,各有一个白女敕的婴孩正在嗷嗷啼哭。

见到了家,原本迟缓的行动,竟然变得矫健起来,与方才那卖花生的老太婆判若两人。

她几步就进了砖窑,放下篮子,将馒头撕成一缕一缕,在嘴里嚼了几下,便拿出来喂这两个不满周岁的小孩。

“小若鸿,饿了吧,来吃大白馒头喽……”

“若鱼,你没有姐姐乖啊,她只比你早生一刻钟,都已经知道不哭了……”

“你们知道吗,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姓了,你们姓江,不姓袁了……”

她说着说着,几天噩梦一般的逃亡,被迫化妆屈辱的求生,一夜白发的她,心已经和容颜一起破碎。

只是此刻,望着自己舍命从袁家抱出来的老爷最后的骨血,她那干涸的眼睛又泛出泪来,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已是泣不成声:“若鸿、若鱼,你们快快长大啊。莲姨拼了命也要让你们再进皇宫,给你们的姨妈报仇,给你们的爹报仇,给袁家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二口人报仇啊……”

夜幕降临,这女人的悲泣之声,在呜咽的秋风之中,冷清无比,凄厉之至。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一晃已是一十三年以后。

在一间低矮阴暗的民房内,弥漫着压抑、沉重的气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躺在床榻上,憔悴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正常人所拥有的那种生气。她本强悍的生命,经过这么多年来的磨难,已经被消耗得油尽灯枯,所剩无几了。

此时,她那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坐在她的榻前,沉默着的那个人的手。

“孝廉兄弟,我辗转了这十几年,这才找到你,”老妇望着榻前的人,吃力地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望你看在……和亡夫……往日的交情上,收下……收下这两个苦命的孩儿……”

说完这句话,喘息不止。这寥寥几十个字,对已经行将就木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而一直乖乖站在床边,拼命抽泣的两个孩子,听到她们唤作“莲姨”的这个平日最亲近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住,一起大声嚎哭起来。

“哭……哭什么!没……没用的孩子!”那妇人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狠起心肠骂了两声。不料两个孩子哭得更凶了。

男人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两个女孩:虽然只有十三岁年纪,已有半个大人高。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身高,连相貌都差不多,不仔细看都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看模样,两个都是水灵俊秀,面若桃花,天然一身不可亵渎的冰清气质,任是一身的粗布衣裳也掩饰不住——妹妹袁若鱼,眉间微带一粒红痣,娇俏妩媚,仿佛仙子用朱砂轻点的一般,令人望而心动。而这粒红痣,怕也是世人区分姐妹俩的唯一标准了吧。

谁能想到,这两个柔弱贫寒的小女孩,本应是坐享荣华富贵的名门之秀、望族之后?

这男人想起十三年前,袁家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祸,轻叹一声。

端详了这半日,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

“莲嫂子,这两个孩子交给我了,你放心。”这男人望着病榻上的江奉莲?当年精明强干、风情万种的女人,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病妪。

他缓缓道:“我与大哥是发小,一起玩到大的。我进宫时,若非大哥接济我那几十两银子,也就没有我李孝廉的今天了。”说罢,轻轻地拍了拍她那牢抓着自己不放的手,似乎是在安慰她。

江奉莲见他答应,心下大为宽慰,干涩无神的眼中,顿时泛出奇异的光彩,抓着李孝廉的手也颓然松开,又低声道:

“孝廉兄弟,这……这两个孩子不懂事,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打不骂,成不了气候……”

成气候?李孝廉心中一动,几乎要冷笑出身。

他李孝廉如今是宫里王贵妃手下的红人,如今肯屈身下驾,来到这阴暗潮湿的陋房里,亲自答应照顾这两个罪臣之后,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他怎肯冒了葬送自己锦绣前程的危险,来帮助这两个孩子,在那人心险恶,步步陷阱的大内深宫,成什么气候?

若不是看到这两个女孩相貌秀美,资质非常,他根本不可能轻易答应下这档霉事。

他对于那死去多年的朋友,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不过念在多年前,他周济自己的那几十两“净身费”,对于自己确实是大大的人情……而他李孝廉,实在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于是李孝廉只是不语,微笑地、不置可否地看着江奉莲。

江奉莲艰难地转过头,望向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两个孩子,她们已经哭得像两个泪人儿一般了。是啊,李孝廉答应收留这两个孩子,自己应该已经满足了。

可是,那心里的恨啊,经过了这十几年,悠悠岁月的侵蚀、浣洗,为何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绵长、深切,不减分毫?

恨!恨!恨!

江奉莲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深爱的两个孩子,又是怜爱,又是不舍,又是愤懑,又是绝望,胸中激荡汹涌,气息一时回转不畅,只听得闷哼一声,闭上眼便去了。

两个孩子似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发出惊天动地的啼哭之声,原本清脆的声音,早已哭得嘶哑,现在听来,格外的凄楚难当。两个孩子一声声地唤着“莲姨,莲姨”,那凄惨、真挚的痛切,连一旁的李孝廉也为之动容。

“跟我走吧,江若鸿,江若鱼。”待得两个孩子哭得没力气了,一直在一旁安静等待的李孝廉淡淡地说。

两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嗒着,两双小小的肩膀仍不时地抖动。

她们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皮肤白皙、声音阴柔、下巴光洁的“李伯伯”,眼中一片茫然。

马车一刻不停地向前疾驰,经过一天一夜的旅程,坐在车里的李孝廉已经是满面疲倦之色,此时已经快到京城,管道平整宽阔,车内也不再那么颠簸。

江若鸿和江若鱼显然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最初她们的欣喜好奇,兴奋不安,此刻已经化作满眼的红丝。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此刻也染上了风尘仆仆的倦意。

此刻,两姐妹正头挨着头,闭上了眼睛打盹。

这两个孩子年纪虽然不小,却比平常家的孩子能吃苦、能忍耐,也比寻常孩童懂事得多。一路上,她们几乎没给李孝廉添什么麻烦,十分乖巧懂事。这么长的旅程,连李孝廉都有点吃不消,何况是这两个不经世的孩子!对于她们的表现,李孝廉实在是很满意。

“老爷,车已到了!”随着车夫一声有力的吆喝,李孝廉从沉思中醒过来。

撩开窗帘,人声鼎沸,满目繁华。李孝廉才离开区区三天,已经对这里分外想念。

能不想念么?

这就是当今的京城,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他李孝廉就是在这里奋斗,在这里发家,在这里获得了常人几辈子也难及的荣华富贵,荣耀和名声。

虽然,这其中包含了太多血和泪、苦与酸。但是,他李孝廉终究是胜出了。在宫廷——那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闻不见血腥的斗兽地,少了刀光剑影的江湖,已经是人人争相巴结讨好的管事太监。

深深呼吸了一口不算久违的京城气息,李孝廉的精神顿时抖擞起来,拍拍两个仍然睡得昏昏沉沉的孩子。

“起来了,伯伯带你们下去吃顿饭,买几身好看衣裳。”

两个孩子张开困顿的大眼睛,茫然地望著他。

当姐姐的听到窗外的鼎沸之声,首先雀跃起来。

“伯伯,咱们可是到了京城了?”江若鸿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到了,到了。”李孝廉微笑道。此刻他心情大好,声音也异常温和。

江若鸿拍掌笑起来,却见妹妹只微微一笑,却仍没多少精神,便问道:“若鱼,李伯伯已经带咱们来京城了,你还不高兴么?”

说罢,偷偷看了一眼李孝廉,目光里包含着歉意。

不说也还罢了,江若鱼听到“京城”两个字,娇小的身躯轻轻一颤,眼圈立刻红了,大滴的泪珠儿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此情此景,李孝廉看了有点不高兴。他知道这孩子是惦记着千里之外的她那已经没有了的“莲姨”,心中甚是不快,便道:“哭什么?”声音十分冰冷。

江若鸿急忙帮妹妹擦去眼泪,轻声安慰道:“若鱼,咱们不是说好不再哭了么?你这么一哭,惹得李伯伯也牵挂起了莲姨,不是让他老人家心里不好受么?”

江若鱼听姐姐这么一说,硬生生止住了眼泪,站起来给李孝廉作了个揖,哽咽到:“若鱼该死,给伯伯添麻烦了……”

李孝廉不耐烦地挥挥袖,撩开帘子,自己先钻出了马车。

江若鸿见状,也急忙牵着妹妹的手,从车里跳下来,两姐妹一声不响地站在李孝廉身边。

李孝廉叹口气,道:“先吃饭吧。”

这顿饭是在京城有名的“九香阁”里吃的。面对琳琅满目、从未见过的美味菜肴,两姐妹都有点呆。

面对如此美食的她们,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尽管如此,没有李孝廉的吩咐,两个孩子连筷子也不动,就那么乖乖坐着。单从这点,也能看出这两个孩子受过相当良好的家教。

“吃吧。”李孝廉抬起筷子,淡淡地说。

两孩子怯怯地举起筷子,吃得十分斯文,菜也不敢多夹,只单吃摆在眼前的那一盘。

李孝廉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好笑,随意吩咐道:“放开了吃,就当是在自家一样。”

江若鸿脆生生道:“谢谢伯伯!”这才敢将筷子伸到别的菜盘子里去。

而江若鱼和姐姐迥然不同,只略低头遥谢了一下,仍然闷不吭声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连菜也很少吃。眉头微蹙着,眼眶还红红的,一副心事满怀的样子。

江若鸿看看妹妹,又看看李孝廉,赶忙给妹妹夹菜:“若鱼,伯伯费心招待咱们,咱们要多吃点,才对得住他老人家的好意。”

李孝廉心中不爽,也不多管,埋头自斟自饮起来。

吃完饭,李孝廉丢了一锭银子在饭桌上,打着饱嗝,剔着牙,径自从“九香阁”里走出来。两个姐妹早在他吃饱之前就停了筷,这时候自然不消李孝廉吩咐,乖乖地跟了上来。

这几天下来,她们已经略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脾性,懒淡,冷漠,易生气。虽然在江奉莲的病榻前,答应过要照顾自己姐妹俩,可没说要当主子一样高高侍奉起来。她们跟着江奉莲这十几年,日子一直过得穷困潦倒,饱受世间人情冷暖,远比平常孩子知晓事务。受到李孝廉这样冷淡的待遇,姐妹俩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孝廉自顾自在前面走着,冷不防江若鸿独自跟了上来,悄声说:“伯伯不要生妹妹的气,她从小挑食,可能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李孝廉呸地一声,吐出牙间剔出的肉丝,狠狠道:“我这里轮得到她挑食?你们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乡下呢没人管没人教的野丫头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我欠你们莲姨的人情,这才对你们客客气气的,你们千万可别给脸不要脸,恼着了我,别说我不担待,容不下你们,哼!”

说罢,将袖子一甩,就径自扬长而去。

江若鸿站在原地,已经是涨的满面通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江若鱼赶了上来,见姐姐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姐姐,你跟伯伯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说什么狠话吓着你了?”

江若鸿一把推开妹妹,恨恨道:“都怪你,我上来给你说情,反倒被这个老家伙好一顿骂。”说罢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若鱼愣了一会,上前揽住姐姐的肩膀,温柔地抱住她,轻身说:“我以后再不那样了,免得姐姐难做人。”

这就是白兰雪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之后,李孝廉安排她们姐妹俩在皇城找了一份差事,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丫头。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可逆转。

出乎我意料的,回忆中的江若鸿,就是她化名白兰雪之前的本来名字。

我本以为,她应该是江若鱼,和姐姐江若鸿相比,这个妹妹似乎更善良一些,更符合我对长篇女主的想象。

可是,正因为江若鱼的善良,她才得以在日后的黑暗中,生存下来。而江若鱼,那个温柔的小女孩,因了劳作的辛苦,和营养上的缺乏和身体的羸弱,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

江若鸿,真正地变成了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她而去。

她和着最后一滴眼泪,掩埋了妹妹的尸体。她对自己说:妹妹的死,也是因为那个人导致的。从此那个人身上背负的仇恨,又多了一分。

那个人,就是高东原。

是他,一纸状书,让袁家从兴旺繁盛,到支离破碎。

也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那善良美丽的妹妹。

江若鸿显然不愿意让外人窥见她在见到高东原之前,是如何在社会底层挣扎的。

可能这里包含的伤痛,已不是言语所能道的。

所以,当江若鸿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时,我很惊愕地看到,她已经成为高东原的宠妾……

即使为了不是真爱的男人,而这个深宅里,争斗,陷害,暗算,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了我的身份特殊,我在切入这个情境之时,已经对此前发生的事情有了了解。

白兰雪为了接近高东原,以美貌为底牌,成功获取了高东原的注意,高东原是生性多疑的男子,如非对方来历绝对清白,怎肯将对方纳为自己亲密之人?

这里有一个叫池宿的男子,起了关键作用。

白兰雪曾对池宿砰然心动过,因为池宿是那样温柔沉静的男子,光凝视着他的眼睛,就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同样也是池宿,将在市井间茫然无措的白兰雪,安排进了王府。

他可以说是高东原身边最为亲信的心月复了。

单是这样还不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池宿似乎下决心要送佛送上西天,将白兰雪送到王府中独居一隅的某个古怪男子手中,将原本姿色并不算绝色的白兰雪,打造成了一位绝世的美女。

可是,这个古怪男子,却毫无理由地,以一种狂热且无可违抗的执着,夺取了白兰雪的处子之身。

当近乎完美的白兰雪出现在高东原面前,她很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的眼中,有焰火一般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算是赌赢了最为关键的一局。

可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所承受过的,已经是人间极致的痛苦,万万没想到,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池宿,并不是那样温暖的男子,他有他的打算。

他那样帮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他与高东原之间有仇,而且同样是不共戴天之仇。

这世界上不止是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取高东原的性命!

最初,因了池宿的利用,白兰雪曾经感到很痛苦。

可是转念一想:亲人丧尽,满门抄斩,痛失爱妹……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痛吗??

罢了,这人生本就是苦与痛,再多一层,又能如何!

画面的最初,白兰雪大病初愈。

只因高东原发觉她不是处子之身,便由此大发雷霆!而白兰雪出于对那个夺取人贞C的男子的奇怪的回护心理,并没有对高东原说出实情,只是一味地保持沉默。

这样的沉默,显然让人生从没有过挫败的高东原无法接受。他怒不可遏,并对她进行了绝对黑暗的囚禁,绝食,断水。

这不算什么,甚至,将她整个人剥光了衣服囚禁在一个金色的笼子里面,供众人欣赏!

从此之后,白兰雪不知道什么叫痛!

因为她已麻木不仁!

刻在她骨子里的,唯有仇恨,对高东原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做为女人,她对高东原的刻骨仇恨,已经从模糊而刻板的家仇,到了私人之仇!

如果说,白兰雪对高东原的仇恨,曾经是由别人灌输的,是模糊而广义的,可是从她被他囚进笼子那一刻开始,她对他的恨,就变得具体而生动起来!

就如同一根木棒,打在人身上是钝的、懵懂的痛,可是当它变成一根细针,只要轻轻扎进人的指尖,就会痛得要了人的命!

白兰雪此刻承受的,就是这样的要命的疼痛!

家仇,因了遥远而模糊,已经变得不关紧要了。

最重要的是,这让她和精神都备受**的私仇!

又或者是,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苦难遭遇,她的精神,已经疼痛到无法扛起家仇那样沉重的负担,只好把它浓缩为具体而详备的一点,这样子,一旦化身复仇女神,她将是最最

尽管,她似乎隐约的有所察觉,高东原对她这样的凌虐,却在她将死之时,把她从死亡线上夺了回来。

他这样的自相矛盾并非毫无由头。在她将死之时,他抱着她,说了很多怜惜的话。

可是在白兰雪看来,他根本是个病态,一个可怕、残酷、冷血而又反复的变态!

……

大概的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我看见高东原低垂着眉睫,匆匆从白兰雪的房间里走出来。原来,白兰雪白天精神明显不济,高东原留意到她的黑眼圈,问了好几次,她只好推说自己晚上睡不好。高东原信以为真,给她带来了安息香,叮嘱她晚上用。

白兰雪答应了,却在高东原走后,把安息香扔到了一边,就像小孩子被陌生人哄着吃糖,却发觉到了嘴里全变成了砒霜。她尝过了几次这样的砒霜之后,再也不敢用这些人的东西了。

可是睡眠不好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她便自己去花苑里采了些玫瑰花苞,风干了,做成花茶,开水冲泡好的玫瑰花茶,泛着悠悠清香,透着些许清甜,能安心凝神不说,最要紧的是安全质量有保障。

白兰雪捧着玫瑰花茶,望着杯沿里袅袅升起的水汽,却听见外面有清朗的女声,在轻呼着自己的名字。

白兰雪所住的地方,叫梅园。位居于王府一角,是高东原对她宠爱的一种体现。

除了高东原频频来访以外,梅园一向寂寞得很。她有时候会想起池宿,那个于她有过救命恩情,却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男子。只是他现在,也很少来了。

现在还是正午,这来的人是谁呢?

一个纤美柔丽的身姿出现在白兰雪的视线里。外面阳光正盛,这人衣着鲜妍,清丽的脸上带着浅笑,金色的阳光镀在她羊脂玉般的肌肤上,像敦煌壁画上的天女一般,好久没见到这般风姿出尘的人物了,白兰雪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兰雪妹妹。”声音也如泉水般清洌甘甜。

白兰雪站了起来,手里依旧笼着茶杯,并没有躬身亲迎的意思,脸上却兀自笑得恭谨:“原来是楚玉姐姐,梅园蓬荜生辉了。”

来人正是白兰雪曾经在王府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妃。白兰雪后来知道,她的名字叫楚玉。

白兰雪对楚玉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好的,若是换在以前,对这样人物的来访,她绝对不敢有丝毫怠慢,可是后来她发现,直觉这玩意还不如一坨狗屎可靠呢。

所以现在,越是面对闪亮鲜灵的人物,她越是在心里提高警惕,譬如站在她面前的楚玉。

“哪里话,早该来看妹妹了,一直俗事缠身,找不出时间,妹妹不要见怪才是。”楚玉客客气气的,她似乎察觉了白兰雪的冷淡,却并不以为意。

“姐姐随便坐。”白兰雪取了一套茶具放在她面前,含笑道:“我这里没有仆人,罐子里有花茶,水壶里有滚水,我不知道姐姐的用茶习惯,姐姐请自便吧。”

来梁王府这么久,她已经知道,有了高东原的如斯照顾,她不必忌惮任何人,也不必讨好任何人。其实这样的特权,她从进王府的第一天她就有了,只是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真是浪费了。

楚玉微微一笑:“妹妹好潇洒的性子,楚玉喜欢得很。”

她真的从茶罐里取了几粒玫瑰花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从容而优雅。

白兰雪在一旁看着她的举动,脸上一直带着闲适的浅笑。楚玉的言谈动作,令她在她的印象里加分。

“很不错的花茶。”楚玉捧起茶盏噙了一口,唇角溢开如花浅笑,“清心甜美,入喉回甘,妹妹制得一手好茶。”

白兰雪淡淡道:“姐姐过奖了,是王府花苑里的玫瑰花好,让我捡了巧罢了。”

楚玉放下茶杯,仔细凝望着白兰雪:“妹妹气色似乎好得多了。”

“托姐姐的福,太医照顾得周到,用的又是最好的药,连死人都能救活,何况我当日只是半死而已。”

白兰雪话说得很不客气,显得有些粗野,楚玉却似并不介意,认真凝听着,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其实楚玉当天也想劝阻王爷的。可王爷的性子妹妹你也知道,一旦脾气上来,菩萨劝都不听的。更何况在王爷面前,楚玉一向人微言轻,说不上话的,所以楚玉并没有自讨没趣,没能为妹妹求情,今天便是特意来向妹妹赔罪的。”

白兰雪摇了摇头:“那件事我已经看得很淡了,姐姐不必挂怀。我命如蝼蚁,叫王爷取了也不足惜,何况我并没有死成。承蒙王爷不弃,又叫我捡回一条小命,我已经很知足了。”

楚玉的眉间凝起一丝怅惘:“这话要不得,可当真是说我心里去了。我十七岁嫁进梁王府,如今已有四个年头,王爷于我,无恩无宠,我虽然挂着个王妃的头衔,可过的却是水一般寡味的日子,一眨眼间,青春年少就这么过去了。别人看我风光无限,可我自己清楚,我不过是一块放在蜜糖里的石头,半点甜味也尝不到,还不若妹妹这只蝼蚁呢。”

楚玉说到这里,淡然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白兰雪微微有些动容,无恩无宠,古代君王的大部分妻妾不都是这么过过来的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这话从当事人口里说出来,竟是这般无望而凄凉。

楚玉像是说累了,将头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寂寞的弧度。

白兰雪一时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只好道:“姐姐想开些,男人的宠爱,也不过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眷念的。咱们对于王爷而言,不过是一件收藏的器物,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看一眼,看完就放回去,哪有什么真感情?”

楚玉睁开星辰般的眸子,那星眸上隐约沾了露水:“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看我一眼呢?”

白兰雪不语,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楚玉戚然一笑,咬着嘴唇道:“说出来荒唐,你也许不会信。我到现在——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呢。”

白兰雪眼睛睁大……楚玉是这么美丽的女子,这真的非常荒唐。

可她旋即想起在湖边小屋里,池宿对她说起的高东原。根据高东原过往的行为判断,他是典型的精神洁癖患者,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所以,他四年没有沾楚玉的身子,不是不可能。

白兰雪忽然生出一股怜悯之心,为眼前这个如瓷器一般优雅美丽的女人。

古诗说得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谢空折枝。”

可楚玉呢,却是一枝无人摘折的鲜花。她有这般的美貌和心性,是花丛里一朵绝美的奇葩,却偏偏无人欣赏,等到开到荼蘼的那一天,甚至换不来高东原的一声叹息。

“别难过。没有男人,咱们一样活。”白兰雪艰难地安慰着她,她知道这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楚玉的视线,越过白兰雪遥遥地望着远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怎么活?我没法像一棵树一样,在深涧里一住千年,而不觉得寂寞。我是人,我有心呢……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你,我真的很羡慕你,活得这样轰轰烈烈,就算死了,也不枉尘世走一遭,可我呢?对王爷的感情,我其实没有多少执念。可是,一直这样被忽视的感觉,找不到希望的感觉,真的……好难受呢。”

白兰雪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她无力改变楚玉的命运,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或者,妹妹,”楚玉忽然捉起白兰雪的手,她的手好冷,白兰雪不禁抬起眼来,看见她眼中闪着热切而羞涩的光芒,“我知道王爷有多疼你,你能不能帮我忙,让王爷——”

她咬住了嘴唇,没有再往下说,可白兰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可以。”她没有犹豫做出回答。

同是女人,她能明白温雅自珍如楚玉,要说出这样的话,该是经过了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能对自己这般坦诚,大概是她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可以互通的地方,如果剥去身份和地位的外套,她们在内里,该是同样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吧。

“真的?”楚玉几乎是激动,欣喜了,似乎白兰雪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外。

“你想让我怎么说——怎么做?”

楚玉的脸上浮起大朵的红晕,令她的容颜像牡丹般娇艳:“我只要一夜,一夜就好……我想,我有办法让王爷……对我产生兴趣。”

这才是她来的目的吧。白兰雪心中涌上一阵悲哀,但她仍旧痛快地答应了。

楚玉眸子里的光芒越发璀璨:“妹妹只需要想一个借口,让王爷到望风楼,告诉他你会在那里等她……”

“然后我消失,剩下的事情你来做。”白兰雪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快速而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楚玉轻轻抿起朱唇,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眼睫微微闪动,有些躲避着白兰雪的目光,轻声地“嗯”了一声。

“我一定照办,”白兰雪淡淡地笑了笑,“姐姐放心吧。”

桌上放着一个盛了汤药的瓦罐,袅袅地散发着热气,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药味,令空气闻起来都有些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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