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热线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云开(三)

作者 : 魔小猫

高东原狼狈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立正站好。

沈风华的声音里有笑意:“别在意,我看不见你,我们都不算违背誓言。”

看不见么,可是他仍然记得当初她的眸子,是怎样如水银里的乌玉墨丸一般,灵活生动。

尽管这记忆,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在幽儿的搀扶下,沈风华慢慢地走了过来。

好多年没有见了呵,想不到,竟是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里,如此猝不及防地相逢、

高东原默默地注视着她,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很久以前,白兰雪乘水而来的那一刻,他也有过这样如出一辙的恍惚。那时,他在白兰雪脸上,看到了沈风华的影子。

可是这一刻,他却分明在沈风华的脸上,看到了白兰雪的影子。

白兰雪是明亮而健康的,可是沈风华却显得如此瘦弱。长时间的抑郁于心结。让她昔年风华绝代的神采,黯淡成一团看不清的雾。

心中蓦然酸楚。高东原走了过去,搀住她。

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胳膊有多么瘦弱。

一阵强烈的内疚涌上心头。他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却从来帮不上任何忙。

沈风华抬起头,“看”着他,粲然一笑:“谢谢你,东原。”

高东原有些眩晕。两个人的影像,又开始在眼前交叉重叠。

定了定心神,他终于开口:“你还是进去,你身子弱,经不起这么凉的夜风。”

沈风华温柔地点了点头:“嗯,我做完邬姑娘交待的事就进去。她说,如果我出来,看见只有你一个了,就把这东西给你。”

她展开紧握的右手,里面有一小团揉皱的纸,高东原疑惑地接过,打开来看时,却见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体,写了几个字。

然后砰然心动。

这白兰雪的字迹,不会错的。她的毛笔字出奇地糟糕,捏着毛笔就像捏着筷子一样,怎么教也学不会,叫他取笑了好多回。

“虎泉路”。

这是她写在纸团里的字。

被冰封的心,如同春风拂过一般,瞬间化解开来。唇角泛起一丝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微笑。发自心底的微笑。

“东原,你的手变得温暖了呢,刚才还又僵又硬的。”沈风华的声音,带笑的语气。

原来,来自心底的温度,是可以让旁人察觉的。

高东原一把紧紧抱住沈风华:“风华,谢谢你。”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沈风华有些无措,随即化作春风般的笑:“我该谢谢你才是。东原,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高东原只有将她拥得更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好了,他的心却已不能凝在她身上了。这样的话,要他怎么才能说出口。

静默了好久,只听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东原。”

“嗯。”

“我在想,等到我生活可以自理的那一天,也许还要麻烦你,重新帮我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呢。”半开玩笑的口吻,却是无比认真的用意,令高东原微微松开怀抱,重新打量说话的人。

苍白的脸,微微上翘的唇角。带了被春风亲吻过的笑意,没有一丝难过的意思。

高东原闭上眼睛,在她冰凉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好。这是我们的新约定。”

“嗯,新约定。”沈风华轻声重复他的话,“所以,你还要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高东原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抱起,轻快地走进她的房间,将她重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快走吧,真磨蹭啊。”被裹在被子里的人,皱起眉头抱怨。

“这就走,你好好休息。”

高东原为她拉上床前的帷幔。虽然她已经看不见了,可是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习惯。

帷幔拉上的那一刻,两行冷清的泪,从带着微笑的眼角,缓缓流出。

在丧失视觉后变得敏锐的听觉,在不遗巨细地捕捉高东原离去的声音。

他跨出门槛的声音,轻轻关上房门的声音,疾速出大厅的声音,飞步上马的声音,拉动缰绳的声音,双腿夹紧马肚的声音,小宝轻嘶的声音,马蹄飞扬而去的声音。

一点一点,尽皆入耳,全无遗漏。

轻咬朱唇,泪水蜿蜒成溪。

“如果有来世。东原,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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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泉路,虎泉路。”心里一直默念这几个字的高东原,轻轻地抽了小宝一鞭子,马儿跑得更欢了。

白天的时候,他还载着她,在虎泉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用马儿载着她,费力地向前走。

她看见什么就想要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她似乎对所有的东西都能保持超强的兴趣,得到那小玩意之后,脸上会露出开心的笑。

而他,虽然表现出对她的孩子气无奈的样子,却在心底留下了她的每个开心的瞬间。

虎泉路是一条不是很宽,但是很长很长的街,以卖小吃的居多,到了夜晚,所有的小贩都使出浑身解数,扯直了喉咙大声叫卖,而往来的行人,更是为色香味俱全的各类小吃所吸引,纷纷停驻品尝。这使得原本就川流不息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高东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的步伐,一边努力地睁大了眼,仔细地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直到眼睛都酸了。

他自信自己的眼力不差,为什么发现不了那个人呢?难道她还是要走,她纸条上的那几个字,只不过是自己最后的戏弄?

有些沮丧地从马上下来,高东原将马系好,随意地在一个小贩摆出的长条木凳上坐了下来。

这是家卖卤牛杂的不起眼的位置,地方很小,卤味却很香。小贩是个苗条的女人。穿着灰蒙蒙的,头上还扣着一只不伦不类的帽子,帽檐低低地拉了下来,看不清她的长相。

这年头,连女人也要抛头露面地出来卖东西了么?她家的男人是做什么吃的,连老婆都养不活?

而且,这好像是个很不会做生意的女人,别的小摊小贩都在扯直了嗓门吆喝,可是她却一声不吭,完全不理会来往的顾客,只是低着头摆弄着卤锅里的那些成串的牛杂。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摆弄到最后,竟直接将手中的那串牛杂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而且还吃的很香的样子。

真是……败家的女人啊。高东原皱着眉头,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起身,牵起马就要走。

“这位帅哥,要不要来一串牛杂尝尝啊,很香很美味的哦。”

一串热腾腾的牛杂送到了高东原的眼鼻底下,那小贩也跟着嬉皮笑脸地在他眼前晃。

高东原一怔,随即伸手去拨她挡在眼前的帽子。

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白皙的俏脸上,是无与伦比的美貌。

“你……在搞什么啊?”

高东原又好气又好笑,在这闹市,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

“我瞧这里的牛杂好吃,就把这儿整个买下来咯,顺便自己卖着过过瘾。”她眼里净是促狭的笑,“喂,高东原。”

“什么?”他竖起了耳朵。

“银子果然是万能的哦。”

“万能不是银子,是我好不好。”他嘴上和她说笑着,心里却始终越不过那一层,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我吃够了,现在来做点慈善。”她解开身上灰蒙蒙的小贩装束,露出里面色彩鲜亮的衣裳,出人意料地大声叫道:“大家,虎泉路的各位,街上的东西你们随便吃,全部由这位万能的顾先生付账了!”

她的声音。真的好大……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这边投来:“真的吗?”。

她则抱以肯定的回答:“真的!看看人家这身衣服,这气派!”

片刻的打量和考察之后,乌拉一声,所有的小贩,所有的行人,都开始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高东原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却像没事人一样,飞快地爬上他的马。

“你干什么?”

“银票全在我这里,办法你自己想吧!”她回眸一笑,扯紧缰绳。小宝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

好烂的恶作剧。高东原冷汗连连,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已经有人壮烈坠地。

“啊,我的……”

这天的闹剧,终于以某人的惨叫为界,划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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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终于还是爆发了。

白兰雪很庆幸,这一天来得比想像中的早。

在得知沈风华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不愿意,也没法将自己融入池宿定义的角色,全心对付高东原。

高东原是个狠角色,有城府,有手段,常常为了达到一己的目的,而不惜采用非常的手段。可是,如果这样就能叛他的死刑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正因为看到了高东原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白兰雪一直在想,如果日子再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无法想像,自己将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高东原,似乎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可是,回想起来,从遇见高东原的第一天起,一切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相遇的头几天里,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关系。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爱做和不爱做的事,也早早的全部都做了,虽然并非出于自愿,可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接踵而至的,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侮辱,和激烈的仇恨。做了很多事,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可是末了,阴差阳错的,两人谁也没落得好。

从沈风华处回来,她表态不会离开的那天,看着高东原脸上狂喜的神色,白兰雪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乖乖依照池宿的安排行事,再不鲁莽地对高东原做任何事情。

因为唯恐被高东原的好感染,而变成没有原则的软体动物,白兰雪回到梁王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肃清与高东原的关系,和他约法三章,每一条都是用来约束高东原的。

第一,禁止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和任何暧昧的言语(包括眼神)。

第二,禁止过分关心。

第三,禁止夜晚拜访。

对于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高东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人心虚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制定规章的人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透了番茄。然后,该番茄挥舞着毫无威慑力的拳头,说了几句狠话,受到如此“强大”压迫的高东原,只好承诺答应。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每一条都做得很好。

而且,似乎做得太好了,好到让白兰雪有些失落的地步。

有时候,他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她,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匆匆进来和她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立刻又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知道,他是为国事在忙,可是仍然会觉得恨恨的。

这种恨恨的心理,只是一瞬间,然后马上就被消灭掉了。

消灭这种心理的办法,就是拼命地想简从轩,想他的样子,他说的话。可是,她慌乱地发现,她竟然记不太得他的脸了,他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白兰雪觉得无法原谅自己,怎么会这样?她心中一片惶恐。

然后她对自己说,实在是,很久很久没有他的消息,没见到他的人了。都说,任何思念都会输给时间。好像很有道理。

她试图说服自己,可是到末了,总是以痛哭失声作为结束。

有时候深夜,独自睡在大床上(高东原超豪华的卧室,已经被改造成她的地盘),身边没有人陪伴,甚至连一丝旁的呼吸都听不到,思念就像荒草一样疯长。

是灰色的,无望的思念。她甚至都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呢,那个古怪的,可怜的,天才的画师。

简从轩。

他是她所有忍耐的动力,也是最终的目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给与她温暖的,只有简从轩。

他的好,是孩童般毫无功利的好,是无可比拟的赤子之心。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另一个人的样子,就会毫无预兆地跳进她的脑子里来。

那是高东原的脸。

永远皱着的眉头,深而沉静的眼神,紧抿的双唇,和久不相见的简从轩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白兰雪天天看见他,闭上眼睛,稍微一用力,他的样子就跃然脑中了。

她会想,高东原呢?高东原对她就带功利,有目的了吗?

想着想着,她整个人就郁闷了。索性不再去想。

她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会把这两个人在脑子里比来比去。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所幸,所幸,战争终于来了。

白兰雪那时候正躲在房间里,跟着一个年长的下人学绣花,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那时候正是中午,初夏的蝉还不很嚣张,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绣花看起来简单,却是一项考验耐心和注意力的活,白兰雪忙了半天,针脚依然是七歪八扭,和别人做出来的花样没法比,加上天气又有点小燥热,她一时心浮气躁,额头上出了好些细密的汗。

然后高东原进来了,手里拈着几朵雪白的玉簪,交给下人,示意她将这花插在白兰雪的头上。

如果是以往,高东原一定会不辞劳苦地自己动手了,可是,三大禁规章制度出台以后,“插花”这样的举动被视作洪水猛兽,被严令禁止了。

白兰雪心里正烦躁呢,那下人的手又重了些,被遣了下去。然后,白兰雪将已经插好的几朵花一一地从头上除下来,用手指胡乱碾碎。

那花朵新鲜无比,似乎还带着早间没有消褪干净的露水,就这样被她一点一点的掐碎,揉烂了,全无一点怜惜之情。

高东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举动,过了一会,将被她碾碎的花瓣拢到一起,说:“怎么样,这就消暑了吗?”。

白兰雪将手里惨不忍睹的绣花板丢开,没好气地道:“是啊,我乐意,这么干凉快。”

高东原“哦”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起身出去了。

白兰雪看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更加心情恶劣,便重新拾起绣花针,在自己的手背上细细地扎了下去。

细密而刺痛的感觉,可以让虚浮的心暂时宁静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总之,觉得自己很没用,干什么都不成,做什么都做不好。

高东原去而复返,看她这样子,吓了一跳,紧步地过来夺她手里的绣花针,低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兰雪见他来了,嘻嘻一笑,丢掉绣花针,啃起指甲来,嘴里含混地道:“这是我解压的方式,少见多怪啊你。”

“不行,”高东原将她的手从嘴巴里夺了下来,“啃指甲不行,用针扎自己更加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我烦躁得很。”

“喏。”高东原将一直放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那手里捧着一大舒新鲜的花,什么都有。

白兰雪很不自在地挑起眉:“干什么?我不要!”

该不会是,借花献殷勤吧……

“你这脑袋一天都在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可烦的?”高东原看了她一眼,全然无视她脑中的那点小算盘,“如果碎花能让你心静的话,你就尽情地来吧。”

原来他是这么个意思,真的是,超级细心呢。

“我本是催花辣手,被你发现了。”白兰雪笑了一笑,接过那束花,娇艳欲滴的怪好看的,还有不少是名贵品种,便叹气道:“好好的花儿,到我手里就这么废了。”

“能用得上就不可惜,谁说花一定是用来赏,不能用来揉碎呢?”高东原看着她手里纷扬下来的碎花瓣,淡淡地道,“对于花来说,徒然地开着,却没有人赏,没有人碰,才是最大的可惜。”

白兰雪漫不经心地撕扯着花瓣,眼睛斜斜地看着他:“你该不是又有所指吧?”

记得类似的话,楚玉也曾经说过,只不过高东原说得更为含蓄。

高东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右手四根手指抚在桌面上,不经意地,依次轮流地轻点,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我要出一趟远门,估计要两三个月。你单独在这里,我真不放心。”

白兰雪警觉起来,手里的动作也停止了:“什么事,要这么久?”

“你说这种话,我可以理解成你对我的关心吗?”。

白兰雪板起脸道:“说暧昧的话,你犯忌了。银票拿来。”

高东原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数了两张给她:“小贪财鬼,你又花不着,要这么多吃不了喝不着的纸片做什么?”

“知道我贪财就一次性全部拿来,多省事。”白兰雪涎着脸望着他手中的银票,伸手欲抢。

高东原灵活地避开,敏捷地将银票收进怀里:“全给你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小财迷别着急,往后的日子长着呐。”

白兰雪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流着口水将银票收好,继续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要出去两三个月?”

“是这样,北方异族闹事了,皇上差我去应付一下。”高东原不在意地道,“你说我去不去呢?”

“你自己的事,干什么要问我?”白兰雪瞪眼道,“难道现在制度这么松,王爷的侍妾也能讨论政事了吗?”。

“不是政事,是家事。”高东原嘴角含笑地看着她,“想听听你的意见。”

“去啊,当然要去。”白兰雪的心跳的砰砰响,等待已久的时刻真的到了,高东原此次出征,会不会一脚踏进别人为他铺好的圈套里?

那应该是一定的吧。高东原是堂堂梁王爷,朝堂上下,威名赫赫,征讨一个区区北方异族,用得上他亲自出征吗?朝廷里没有别武将了吗?

所以,只能解释为,高东昇是有意这么安排的。

“话说回来,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她皱起眉头,多少有点负罪感。如果高东原此去真有什么不测,难道说,是自己害了她?

她要将这个责任推卸得远远的。

“很重要吧,至少,比我的皇帝侄子的意见重要。”他脸上仍是那派风轻云淡的神色,好像在陈述一个再明了不过的事实。

白兰雪忽然烦躁起来,扔下手里的花,大声道:“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关我什么事!别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

高东原眸子微微敛起,仔细地看着她,却并没有什么。

白兰雪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才她的情绪真的过激了,于是心虚地转过身去,抖开床上的纱帐,一边道:“本姑娘要午休了,闲杂人等,赶快出去出去。”

“我在想——”高东原思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兰雪觉得有些揪心,他会不会发现了她的异常,怀疑到她?

谁知他只是说:“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摆月兑这个闲杂人等的头衔呢?”

白兰雪没有吭声,只听得他站了起来,向她走近了一点:“我只需要你的意见,不需要你为我负责。”

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会去的。其实特意来问你的意思,只是因为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会很不安心。”

白兰雪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转过身来:“我陪你一起去啊。”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惊愕,天知道,她根本就从没想过这档子事啊……

高东原眼里闪过明显的惊异,还有一丝惊喜:“真的?”

白兰雪点了点头。

说出的话没法收回,就像泼出去的水。

高东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战场很危险,你不怕么?”

白兰雪懒懒地挑出一朵花反手插在自己的头上,道:“危险我不怕,我怕自己生锈,出去走走也好,就当散心了。”

高东原唇角浮起一丝浅笑:“好。我会打点好一切,在下个月初之前,你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养的胖一些,好抵御塞北的恶劣环境。”

白兰雪嘴里发出“戚”的一声,展示了充分自信,和对塞北恶劣环境的无比蔑视。

高东原低来,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低语:“这样的你,我真喜欢的要命……罚我银子吧,我又犯规了。”

他笑着点出两张银票,轻轻地压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白兰雪有些发怔。

她从来没见他的步子,像现在这么轻快过。

获得了皇帝高东昇的认可,由高东原率领,那支扛着“东缙”二字大旗的独立军队离开京师,经过接连半月的艰苦跋涉后,预备朝外围的防御关卡前进,开始布下阻挡塞北异族的防线。

高东原似乎并不忌讳让部下知道,自己从军的大队里面,有一个似乎与“铁血”“战争”这样的字眼格格不入的存在,其美貌足以让因长途跋涉而显得灰头土面的众将士们精神为之一振的女子,白兰雪。

这名女子的美貌,大家有目共睹,因为在行军路上,唯一有资格与高东原并驾齐驱的,就是这位骑马技术似乎还不太熟练的娇小人儿。

白兰雪自问生平最大的志愿就是游遍大江南北,最初允诺与高东原同行,也是出于“公费旅游”的心态,想像中的一切,美好得不得了。

可是,旅程还没有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

高东原提出,想要随行,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有一个条件,学会骑马。白兰雪觉得没什么可难的,而且臆想中的骑马,是一件相当拉风的事情,学上一学,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高东原的要求。

然后接下来,在大军出发前的数十天里,她付出了全身筋骨散架,遍体伤痕累累的代价,来换得缓缓御马前行而不至于被马颠簸下来的技能。

高东原看得心疼,几次劝她不要再继续了,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是那要退缩的话,总是说不出口。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主动地做过任何一件事情。好不容易获得了能够主动行事的自由,而且是自己亲口承诺过的事,怎么能轻易放弃?

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骨子里的骄傲,就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告诉她一定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所以,即使第一百次被马摔下来,她还是会揉揉站起来,第一百零一次地爬上马背,顶多嘴里悄悄骂两声娘。

当她终于能顺利地骑在马背上走完一段不算短的路程的时候,看着高东原投来的赞许的光芒,一种想要流泪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通过自己实打实的努力,来获得了肯定。而且,给予她这份肯定的不是别人,是不久之前还对“女人”这个字眼充满了怀疑和轻视的高东原,这使得她心中的成就感加倍。

然后她才发现,想要持续享受成就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原来骑马并不是想像中那么拉风的事情。骑马时间长了,酸痛不已,由于长时间颠簸,全身骨肉都是麻的。

光这些就算了,关键的问题在于,马蹄在黄土上奔跑,扬起的灰尘相当之厚重,虽然披了麻衣的外罩,头上也带了风帽,还是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尘土,一天的功夫下来,人简直变成了土人,抖一抖就能掉下一身的渣来,这时候白兰雪就什么都不想了,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

而在行军途中,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水。水除了用来饮用和必要的洗漱之外,每个人的配给都很有限。虽然白兰雪身份特殊,能够享受比普通军士多几倍的用水,可即使是这样,分配下来的水也不够擦全身的。

高东原又是一个相当讲究军纪军规的人,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己配给的那一部分水很节省地用了一点之后,将剩下的全部交给白兰雪。

这样的情况导致的后果就是,白兰雪必须脏三天,然后才能干净一天。因为三天积攒下来的水量,才勉强够洗个澡的。

脏了不能洗澡,这恐怕是尘世间最为痛苦的事情了吧……

到了目的地安营扎寨,又休息了两天。因为住所固定下来了,水源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白兰雪痛痛快快地用了将近一吨的水,将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洗了个干净,竟然有投胎重新做人的快感。

在这休整的两天时间里,白兰雪除了休息以外,还在被高东原允许的范围内,时不时地东溜溜,西走走,她也是整个行军队伍里面,唯一能够享受悠闲和安逸的人。

而其他人,包括高东原,全都是忙碌的。他们安营扎寨,准备粮草,武器,马匹。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走来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然而秩序井然,忙而不乱。亲眼见到的这一切,令白兰雪对高东原的领军能力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她从前只是听别人在说,高东原是一个如何如何缜密,如何如何出色的人物,可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她所见识到的,全是他的那些古怪脾气,令人捉模不透的恶趣味。

可是在军营里,她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高东原,一个在众多将士的眼里,神般的存在。

可以说,在这几万人的大军里,高东原是最忙的一个,每天都有无数个人进出他的帐篷,汇报各种各样的情况,每一天都有无数件事情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而白兰雪的帐篷,正紧挨着高东原的右边,每一个进出高东原帐篷的人,她都可以看到或听到。白兰雪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可是她能感觉得到,每一个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急切的,可是走的时候,却变成了轻快的。每一个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焦急而凝重的,可是走的时候,却变成了愉快的。

有时候白兰雪站在自己的帐篷门口,看着这些来去匆匆的,神色各异的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想,高东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他每天要做多少个决定,解决多少个实际问题?

白天的时候,白兰雪极少能有机会见到高东原,虽然高东原对她说过,她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帐篷,可是白兰雪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在他忙碌的时候进去过。

而当高东原终于能闲下来的时候,通常都是深夜了。这时候他会带着一脸的倦容,来到白兰雪的帐篷里,如果碰巧她还没睡着的话,他就会坐在她的床边,问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

而且,他似乎并不忌讳让白兰雪这个局外人了解一些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白兰雪逐渐也知道了,高东原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极为特殊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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