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分手

作者 : 海缇

妙妙最后还是忍着气给康亲王浮生辞行。毕竟她要将这些人交给曾经掳劫过他们的人,要给个正面说话,不能就这样将人丢下不管了。

浮生依然冷嘲热讽:“要是出了事你负责?”他知道这句话很幼稚,但就是忍不住。刚才妙妙走后,他被卓湛埋怨了几句,一口郁气闷在胸口让他心烦气躁。也许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高原让他呼吸不顺畅,也许因为这些天太过于疲劳,更可能是因为卓湛埋汰他的时候,徐家胜等人眼底流露出的那种鄙夷……这些曾在京城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家伙,终于耐不住漫长旅途的折磨露出了真实的想法,就像去年大旱的时候露出的那条干涸丑陋的河床。他在心里冷笑,他也被折磨的没有往常的淡定,对上妙妙就想吵上一架。

在这个荒寂的高原上,他第一次发现怎么会有这么空旷这么恶劣的地方,常常走几天不见人烟,连动物都没有一只,这里除了白云蓝天和不时落下的雨雪狂风,什么也没有,比乱葬岗子更加荒凉。一路行来,妙妙的所作所为让他潜意识里开始相信依赖她,而现在她要把他们全都扔下,就为了那些脏乱的、粗俗的、不值钱的士兵,把他们扔给一群不知所谓的甚至是劫持过他们的蛮子。他转过头默默看着青熙,也许这次他们都得死在这。

“要是出了事,那也是你们任性妄为的后果。”妙妙拒绝承担这种责任。

浮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对妙妙来说,她只是来知会一声,他们同不同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既然他们不作为,那么她就做主了。妙妙一向是个很实际,不会乱打诳语的人。她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你不会是认为你比别人值钱吧?”

浮生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被人直接指出,那效果不亚于被一箭命中心脏,他觉得心脏紧缩起来,一阵哆嗦,全身的水分似乎都随着越升越高的羞恼被瞬间蒸发掉,只剩下一具包着皮的丑陋干尸,看看,那就是他在这些人眼里的真实面目,自私而狰狞恶心。他很清楚,除了自己和青熙,谁也不会认为他的命比别人值钱,包括卓湛。

他在妙妙的杏仁眼里搜寻着,不意外的看见一丝讥嘲。他捏紧了拳头,紧紧的抓住青熙的手,亲王大人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哼。

妙妙见他气得脸都扭了,才觉得自己说话造次了,虽然这位小公公很欠扁,但是以他的地位,这么直接的打击大概也很少遇到吧。她缓和语气解释道:“为了西藏,我的三哥和四哥都死在这里,五哥七哥生死未卜……西藏安宁是我爹极力维护的,他临去世之前正好川藏边境两个土司发生摩擦,他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实际上他已经辞官,看不到邸报,那些事与他无关……我是个女子,做不来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但是能够帮上一些忙就应该尽力去做。”

浮生为自己刚才竟然觉得这个女人可以依仗感到难堪,她根本是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在嘲弄他。看看,连一个小女子都在忧国忧民,而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只顾着惦记自己的安危——这也算男人?他可以听见了妙妙心底的嘲笑。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意起自己身体的残缺。

将那件差点变成渔网的羊皮袄还给李瀚文,妙妙拿起自己已经扁的不像样的包裹准备出发。

李瀚文奇道:“东西怎么这么少?”

妙妙很烦恼:“我嫌重,珠宝和银元全放在阿布身上,那天走的仓促,忘记向他要了。这些天多亏了包里还有一些糌粑粉,不然只有打猎了。”

“你!你!!!你一分钱没有就敢跟人家谈赎身银子?”李瀚文瞪大眼睛指着妙妙,手抖得厉害。

妙妙“嘿嘿”嬉笑着一指甲弹开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安心,安心,我来见你们之前已经模清了他家的情况,他们家人多地少,牛羊也少,多了根本养不活。我是没钱,架不住认识的人多啊。锡章寺的堪布扎西多吉是我老爹的朋友。当年他在拉萨学佛成了格西,老爹还很高兴的请客吃饭。”

“那个德秀怎么成了崇喜土司的儿子?”李瀚文疑惑。那家伙跟他介绍的时候明明说父亲是木坪土司。

“崇喜土司生不出儿子,后来就把德秀过继过去了,日后他就是土司老爷了。德秀的父亲木坪土司跟崇喜土司是远房亲戚,不知道怎么称呼。反正土司们相互通婚,算来算去都是一家人。”妙妙说起德秀,有些头疼,“那家伙不知道搞什么鬼,在崇喜土司面前装的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说是见不得女人,一看见就会打哆嗦。每次宴会的时候,女眷们见他都要蒙面,隔着一丈远。所以当他放出风声说看上我了,崇喜土司才会心急成那样。也许我长得像个男人吧。”总之,除了阿布,这几年碰上的都是烂桃花啊!烂桃花!要不就是女人。妙妙怨念。

李瀚文连连摇头,那个德秀的确怪怪的。难道他喜欢男人,想起第一次见面,德秀就热络的紧,李瀚文打个寒噤,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喜欢妙妙,毕竟妙妙不是个大美女。李瀚文仔细端详了一下妙妙的脸,虽然一开始他误认为少年,但是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后他压根儿不觉得她像个男人。这段日子风吹日晒,妙妙的皮肤有些粗糙发红,鼻尖上冒出了几点淡淡的雀斑。他恍惚记起,阿布那里似乎有一种药膏似的东西,常看见他拿给妙妙抹,看来也被他带走了。

见他楞忡,妙妙又朝他打个榧子:“嘿,兄弟,我走了。”

李瀚文见她痞里痞气的,有些无力。从怀里模索出几块银元塞给妙妙,第N次开始唠叨:“妙妙,你是个姑娘家。还有,值钱的都被白巴搜走了,只剩下这些,你先拿着,反正我也用不着。要不问问看能不能还回来?”没了钱,以后的路怎么走啊?

妙妙不客气地收下,苦笑道:“这话我不好说,估计是不会肯还。”除非有更值得的东西来交换,但是她没时间再磨下去了。

“算了,能捡一条命都是万幸了。”李瀚文因为自家从商,不至于歧视商人,视钱为阿堵物,但是他身上文人习气颇重,没什么金钱概念。同样的,因为那点子酸腐味,他也看不惯太监宦官——那种寄生在腐朽的贵族身上的人形虫子,但他还是开口劝道:“妙妙,你一个人上路,阿布不在,脾气收敛些。不然一个女孩子会吃亏的。就说今天跟浮生公公说的话,你可以不说或者说得委婉些。毕竟他们位高权重,日后阿布还要靠他们的认同才能……”他算明白了,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寻常大家闺秀难以想象的磨难,这个大小姐的脾气还是在的,根本就是一只顺毛驴,看来这些年阿布将她保护的很好。

妙妙开始懊恼:“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就是一帮不干人事缺德带冒烟的家伙,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一下子气得跟他们较真了。咳,算了,他们要是小心眼打击报复,我就和阿布去印度,我们的外公家靠近哲孟雄(锡金),我就不信那位王爷的手能伸这么长。”

背井离乡么?还有谁比他更知道其中滋味?李瀚文忽然觉得心酸,有些为秦老将军不值,他为了这个国家出生入死兢兢业业一世,决计想不到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园也许会有一天容不下他的小女儿。

卓湛带着徐家胜过来:“妙妙,你把这个傻大个带上,他身上有王爷的令牌,万一巴塘那边真出了事,那块令牌可以调动川边的军队。”

妙妙意外:“王爷给的?”那家伙不是昏迷不醒么?

“刚才醒过来一会儿。”实际上是被浮生捏醒的,秦大小姐今天把那个死太监气得够呛,刚才都打哆嗦了。经常在浮生公公身上吃瘪的统领大人心中暗爽。

天色昏暗,大雨倾盆,刚才还苍翠欲滴的草原瞬间成为泽国。妙妙徐家胜和洞赛等人咬咬牙就冒着雨出发了。

李瀚文欲言又止,一行人转眼没入白茫茫的嘈杂雨幕中,他突然体会到了那天阿布把妙妙抱上马,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的酸楚滋味。

卓湛八卦地推推他:“你喜欢妙妙啊?”

李瀚文不吱声弯腰搬东西,卓湛低头一看,帐篷里已经雨流成河,水深没过了他的脚面。

卓湛边将易湿的东西放在高处,边唠叨家里的秘辛:“真别说,要是娶个妙妙那样的姑娘,我娘做梦都会笑出来。我老爹曾经是秦老将军的部下,这些年我一直娶不上媳妇,他就念念叨叨说当年要不是发现皇家也看上妙妙,他早就帮我提亲去了。我娘是个巾帼英雄,当年常常跟着我爹出征的。家里的几个姐姐都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成大家闺秀,扭扭捏捏的,老娘最看不上她们那样。”

“你娶老婆还是你娘娶老婆?”卓湛的话让李瀚文不悦。

“咳,你不知道婆媳关系最难处的。我大姐就是跟她的婆婆天天吵架,我家的人手劲都大,一不小心把那个该死的老太太甩出去,骨头断了两根,后来就被休回家了。现在出门还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卓家没家教,怎么不说那个老太太弱不禁风不禁摔啊。”这件事对三个姐姐的影响都很大。

李瀚文窒了一下,想起那天他使出吃女乃的气力也拉不开妙妙的弓弦,顿时满脸黑线。他瞥了一眼卓湛:“她有未婚夫了,眼看就要成亲,你有空想她能不能和你娘合得来,还不如帮她在王爷面前说点好话吧。”

卓湛模模鼻子:“我就这么一说,真没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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