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之前跟陈和春商量的派奇兵突袭孔撒土司官寨的方案却被杨琛否定。
他想兵分两路,南路拿下巴塘铲平丁林寺为马为忠报仇,之后走崩达草原到洛隆宗会合进军拉萨;北路攻打甘孜孔撒土司的官寨,为夏为先与杨铎报仇,之后越金沙江走昌都。
陈和春却认为,藏地行军,没有乌拉就寸步难行,弹药粮秣,行李乘骑,每营需牛马两千多头,乌拉两三日一换,都要仰赖沿途藏人补给。南路是驿传大道,每站人户众多,原是征集粮草和乌拉的理想地方。但是据情报所知,南路的情况不明。而北路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沿途在类乌齐,三十九族等地有汉人的聚集地,一向与汉人友善。川军第一次入藏,人生地不熟,最好都走大北路以侧安全。
最后两人折衷,还是分成两路,但是南路只有五千人,由杨琛副将郑延熹带着曹维雄进攻巴塘,之后在巴塘建立川陕总督行辕,搜罗屯垦旧部,重新开始屯田练兵,不再向前。
两人最大的分歧在于:杨琛赞同曹维雄,朝廷派大军进驻康藏是很稀有的事情,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这个机会在所占领之地统统实行“改土归流”。就是废除土司,改为朝廷派官员治理。陈和春却认为这种事情不可一蹴而就。罗列出朝廷之前在湘西对苗族土司们实行“改土归流”的策略,认为“对不法土司用计擒为上,以兵剿为次;使其自动投献为上,勒令纳土为次;既要用兵,又不专恃用兵。以武力相震慑,力争以政治手段解决。”说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案。杨琛觉得陈和春太过拖拉,藏地广博,土司众多,气候苦寒,汉人难以久待,这样下去,等他们都死光了还办不完一件事,陈和春私下却嫌杨琛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也不怕撑死。
两人相持不下,但是不管如何,大军已经开拨。
妙妙和赵霁云、张英堂一部则跟着杨琛前往甘孜,德秀作为通译也跟着上路。
天气渐渐寒冷,夹风带雪,行军赶路非常艰苦,所幸道路比南路要宽平一些,更为好走。沿途的土司头人摄于兵锋无不咸服,他们行进的很顺利。道乌至甘孜沿途均有村落,数十户或数百户不等,也有喇嘛寺。杨琛与陈和春两人对沿途喇嘛寺的僧人礼遇有加,渐渐地,喇嘛们对他们放下了戒心。
至霍尔章谷换乌拉,等了一日还没到齐,杨琛大发雷霆。霍尔章谷土司吓得战战兢兢,求德秀通融。然而杨琛素来刚愎自用,脾气暴虐,连陈和春同为一品大员,遇事也只能与之小心商量。加上他为子报仇心切,一路上已经斩杀好几位延误军机的将士。
德秀不敢多说,只有嘱咐土司:“这位杨大人是个魔王,不好说话,一路上杀了不少人,您别心存侥幸,还是赶紧凑齐乌拉交差。”
霍尔章谷土司苦着脸说道:“这么多人像蝗虫过境,只要在我这里多停一两日,我和治下的百姓都受不了。我们也盼着诸位早日动身,实在不是我的人不到,是隔壁瞻堆土司的人没凑齐。”
土司说的好听是土皇帝,但是大的比如德格土司、明正土司、崇喜土司也不过一两个县的辖区,小的只有几个乡。数万军队的乌拉一个土司哪里仓促凑得齐,只有由沿途的土司向隔壁土司们摊派。
到了半夜,德秀听见喧闹连忙爬起来,只见漫山遍野的乌拉赶着牛羊顶风冒雪而来。
“终于来了,要是再不到,不知道那个杨大人会不会拿霍尔章谷土司开刀。”德秀松口气。那个杨琛憋着劲一路上尽挑刺,上次有一个头人粮草没有准备好,他骂了句“王八蛋”。藏人通译吐着舌头躬身出去,转头那个头人送来七张狐狸皮,杨琛莫名其妙,一问才知藏语里“七张狐狸皮”跟“王八蛋”的发音一样,杨琛就因为这点错处杀了那名通译。
那些乌拉们身手矫健,一驮货物重逾百斤,他们竟然举重若轻,不过一个时辰,一个营两千驮就捆载完毕,前来服差役的乌拉里面竟然夹杂着很多妇人。见那些妇人臂力强健不输于壮汉,汉兵们啧啧称奇,一个汉人壮汉在这种高寒之地能挤出来的体力也有限,断不能像他们这般轻松。
到了宿营的时候,他们卸驮更为迅速,不及一个时辰就卸好了,撮起口哨,牛马四散啃草。直到黄昏前后,他们再唿哨一声,山头群牛攒动,争先恐后归来,都不用驱赶。他们在平地上打桩,系上长绳,长绳中又系上无数短绳,拴在牛蹄上,牦牛或靠或卧,井然有序。到早晨的时候,牦牛们被埋在雪堆里,像一个个小雪墩子。
尚未到达甘孜,已经听说孔撒土司望风携眷而逃,只留下一屋子的奴隶娃子。他其实是个傀儡,真正的权力都抓在他那个素有“魔女”之称的母亲手里。他母亲据说是老孔撒土司的私生女,也有人说她原是丫鬟,后来被收养,招德格土司麾下的一个头人为上门女婿,生了儿子继承土司的位子。但是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听说她与人偷情被丈夫发现,她反而杀了自己的丈夫,引起了孔撒与德格两家的争斗,互相仇杀的结果是大家都没得到好处。
但是这次据说有拉萨派来的藏军进驻给他撑腰,孔撒土司怎么会不战而逃?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杨琛恨怒难消,直接屠了孔撒土司官寨,将里面的财物劫掠一空,宣布孔撒“改土归流”,从此没有了孔撒土司,他将在甘孜设立流官。
隔壁的德格土司两兄弟争袭土司之位,再加上与孔撒土司闹得不可开交,这些年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闻讯生恐自家被当做鸡杀给猴看,老二吓得出走,老大只好顶着土司的大印诚惶诚恐前来,自愿赞同“改土归流”。
杨琛志得意满,不搭理陈和春径直收印。同时严令各处缉拿孔撒土司,
两处势力最强的土司一逃一降,别的土司头人们也不敢多做抵抗,反正爵位还保留着,等这些汉人一走,这里还是自个的天下。现在去当出头鸟,只有送死的命。
妙妙筹划刺探半天,仇人却是个孬种,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气得她和张英堂两个趴在雪地上借酒浇愁。
德秀被杨琛雷厉风行的“改土归流”给弄得心惊肉跳:“妙妙,这要怎么办?老头子非得气死不可。”
妙妙冷笑一声:“别担心,你家老头子比你看得明白,等杨屠夫一走,这里该怎样还是怎样,那个三品爵位不是还给你家老头子留着嘛,派来的汉人官员哪比得过地头蛇。只要你家老头子不要像明正土司那样想逼着朝廷封王……”
德秀吓得捂住她的嘴:“乱说什么,你少喝些。”
赵霁云和张英堂的西北军孤零零的占据营盘一角。不远处,那些川军们就在为抢来的财物如何分配吵得闹哄哄的,十分的不堪。
张英堂“嘿嘿”直笑:“怕什么,那个杨老儿不就是怕咱们跟他抢功么?要是按妙妙的计策,咱们这帮人早就偷袭得手,现在去拉萨了,用的着在这里喝闷酒?哪等得到他的大队人马来耀武扬威?屠杀手无寸铁的奴隶,谁不会干?”
德秀和赵霁云默默无言。
没两天,传来了巴塘的消息,郑延熹远比杨琛干的血腥。
他们很顺利的攻占了巴塘,但是丁林寺的喇嘛和一部分乡民躲进了山里,他宣布保境安民,只要喇嘛们安分守己他就不追究过往。先有一部分人试着下山,郑延熹好吃好喝招待,等到喇嘛们与乡民都放下戒心下山,他宴请这些人,庆祝化干戈为玉帛。等酒醉半酣的时候,他下令关门,只留下一个进出的缝,出来一个,埋伏的兵丁就手起刀落杀一个,将里面的人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最后放火焚烧了丁林寺。
妙妙不想再跟这些人在一处,辞别陈和春与赵霁云道:“两位大人先前雇我做向导,但是离了甘孜的路我就不熟悉了,就此别过吧。”
陈和春知道她看不惯杨琛,她是女子,人微言轻,身上带着藏人血统,夹在中间实在为难,也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