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央白姆是被吵醒的。她看着身边半掀开的褥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沙朗的床上。突然,门一下子被推开,江央白姆没穿衣服,下意识的往里缩了一缩,随后吃惊地叫道:“阿爸啦。”
她的父亲沃丹正站在门外,气得发抖。沙朗懒洋洋地跟在后面指指那一群伸长脖子围观的士兵,一脸无辜:“江央啦,有人告诉你阿爸说我抢走了你,他赶过来救人。我跟沃丹啦说你不在,但是他不信,我的手下拦不住他。不过你可要作证,咱们是说好了要成亲的,我可不想被鞭子活活抽死。”
贵族之间通奸不稀奇,但是被人撞破那就是天大的丑闻,除了嫁给他,自己再没别的路可走。江央白姆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气愤地叫道:“沙朗。”
沙朗笑眯眯地走进来凑在她耳边说道:“这样更简单不是?免得你过河拆桥,我的好姑娘,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不过想要我和手下为你卖命,睡一个晚上怎么够?”
曲珍来找江央白姆的时候,就看见她呆呆坐着,两只手都拽的发白。曲珍拍拍她将手拉出来:“江央啦,看开些。”
半响,江央才艰涩的开口:“阿爸啦很生气,说是没脸呆在拉萨,要去乡下。”沙朗的父亲虽然是老藏王的总管,但最早的身份却是低贱的朗生。而格西瓦家却是后藏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贵族,沃丹根本看不起他。沙朗以前毕竟是个土匪,虽然在藏地,特别是西康,有一部分土匪是寄生在贵族的羽翼之下,甚至是公开的宣称抢劫跟吃饭喝水一样是常态,至于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受审判的问题,只要将一部分赃物奉献给喇嘛寺,供奉菩萨,在心理上那效果就跟基督教的神父忏悔一样有效。但是在拉萨,这跟**一样不能公开,像沙朗这种招安的土匪名声狼藉,地位都很低,一个贵族的姑娘跟他们牵扯上了,名声也完了。
曲珍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絮絮的说起一些趣事。
突然,捕捉到几个字眼,江央白姆抬起头:“崇喜土司的儿子?那群长着驴耳朵的康巴人?”
“江央啦?别这么刻薄、”
“曲珍啦,索南啦要你跟他相亲?”
“还没呢。我不想离开拉萨。但是家里兄弟姐妹多……不过,还好他也拒绝了。”曲珍皱着眉头。
“怎么?嘴上抹了蜜糖的曲珍啦也被人嫌弃啦?”江央白姆冷笑。
“江央啦,你这样我生气了。他倒不是嫌弃,只是说怕拉萨尊贵的小姐适应不了毛垭草原的苦寒。”曲珍不高兴起来。
“哼!为什么不说他心里有人了,别的姑娘在他的眼里都像路边的野草一样,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情人眼里本来就是这样,哪也没什么?”曲珍生气的回应。
江央白姆不再说话,两人闷坐了一会儿,曲珍觉得没意思,起身想走,却被江央白姆拉住:“曲珍啦,别生我气。”
见她神情哀苦,曲珍软下心来。但凡相貌不恶的青春少女都有些妄自尊大,生性平和的曲珍也不例外,那个土司少爷的拒婚,她本觉得没什么,被江央白姆一说她心里膈应的慌。过了一会儿,她呐呐的问道:“他既然心里有人了,为什么索南啦还要给他保媒?”
江央白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个土司的儿子喜欢的人就是你刚刚认识的好朋友,次布啦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小情人。”说到最后她开始咬牙。
曲珍的脸色变幻不定:“妙妙本来就讨人喜欢。”
“怎么?你也尝到我的滋味了?”江央白姆见曲珍脸色难看,忍不住讽刺道。
曲珍“嚯“地站起来:“江央啦。你今天太过分了。我连那个土司家的少爷都没见过,哪能跟你比?”
江央白姆被说的哭起来:“是啊,我一见面就喜欢他了,他要是没有意思,为什么一直住在我家里不走。那个女人来了,他一下子就翻脸了,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索南啦亲自开口,拉萨人人都说我会嫁给他,现在他甩手走了,你要我怎么办?”
曲珍想走却被江央白姆抱的紧紧地,她被哭得心烦意乱,后悔自己不该跟江央白姆起口舌之争:“已经这样了,次布啦那样冷冰冰的人,你跟他睡在一张床上都不会暖和,何必自找不愉快。”
“你就甘心?”江央白姆突然仰起头来,脸上涕泪交错,一片狼藉。曲珍呆了一下,连忙拿出手绢给她擦拭,“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总会有合适的人在等着我。”
江央白姆扯过手绢:“曲珍啦,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除了那个土司少爷,你还有一个候选人,阿里改则宗本家的小少爷,一个鳏夫。”
曲珍吓了一跳。改则宗本虽然辖区在阿里,但是他全家都在拉萨居住,他家小儿子的名声不会比沙朗好到哪去.
见她发愣,江央白姆叹口气:“你也算是个贵族?耳朵太短啦。改则宗本的太太看上你了,人都上你家提过亲了。不过你阿爸啦没有马上回复,但是改则家放话出来,愿意给很多聘礼,要是聘金够多的话……”
曲珍家只是个小贵族,土地不多,父亲虽有俸禄,但是架不住家里人口众多,光是每日的嚼用都是一大笔开销。要是能嫁掉她这个长女换点钱回来,想来她父亲不会拒绝。
“所以,那个土司家的少爷才是好选择。”江央白姆凑过去低低地说道:“我见过那个少爷,长的很俊秀,改则家的那个亲吻他的脚跟都不配。”
曲珍苦笑:“人家有了心爱的姑娘,我又能怎样?”
江央白姆见她心思活动,连忙梳洗了一下,拉着曲珍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这天妙妙等人跟着陈和春一起出拉萨,江央白姆指着送行人群里一个穿着豹皮长袍的俊秀青年:“快看,就是他。”
曲珍一眼看去就呆住了,江央白姆兴奋地回头说道:“怎么样?你还不愿意?”
却见曲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连忙转头,脸也阴下来。妙妙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围人大笑,阿布捏了捏她的鼻子,德秀大概被她调侃几句。苦笑着对准她的马轻轻抽了一鞭。见三人神态亲昵,江央白姆一阵发酸。心底越发恼恨起来。
阿布和妙妙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也不会关心,此刻他们跟着要去勘察藏南的陈和春以及调防到帕里去的龙虾,还有赵霁云带的卫队走上了一望无垠的帕里高原。
陈和春这次专门带了五位曾经跟西洋人学习数学与测量的官员与喇嘛,一行人走走画画,行进缓慢,陈和春有些焦急,他要赶在活佛的灵塔落成以前回去。
领头的两位测绘官,一位是叫昂康多吉的大喇嘛,另外一位叫丁学和。长着一双金鱼眼,他带着一个徒弟,也是他的侄儿,二十来岁,叫丁成业。在青熙的强烈推荐下,两人被迫对妙妙画的甘孜地形图感兴趣,在妙妙的讲解下,丁学和叔侄等人就着她的草稿,熬了五天,画出一幅甘孜全境的地图来。
妙妙看了由衷赞叹:“你这是山水画吧,画的真好。”
丁学和笑道:“姑娘倒是跟王爷一个口气。王爷也说下官的画是山水,送给皇上看着好看而已,没有实际的用途。还说姑娘画的什么等高线的才是军事地图。”青熙还说什么超前的抽象派的艺术手法。被人挑战专业领域,丁学和的口气有些酸溜溜的。其实这时候地图的绘制技法已经相当先进,可以测定经纬度。但是这种小范围的地图画成山水看着当然方便,丁学和偷偷地对亲王大人的眼光嗤之以鼻。
他的图是按每寸折百里的方式比例画的水墨山水,每座山上的寺庙民房都画的一清二楚,上面还有骑马的小人,看着虽是峻山崇岭,却有种烟波浩渺,让人看了云山雾罩的感觉。妙妙的画是简单抽象的,河流是用一溜的虚线表示,箭头表示流向。山是用一叠不规则的套环似的圆圈表示,中心画个三角形表示山峰,然后在圆圈线上标上高度,很类似现在的等高线地形图,只是更简单粗糙。她没受过相关训练,手头也没有测绘的工具,测量的山的高度和道路的长度是用骡马行进的速度来标识。她上次的作战计划,设定的是奇袭,每日的行军速度,哪里有沟沟坎坎,哪里可以躲藏,哪里有干净水源可以宿营,哪里有城池关隘哨位警碉,都是用符号表示,不懂的就看看她旁边的注解。甘孜多山。这种地图初看之下一堆乱线,杂乱无章,不过除了眼光古怪的青熙以及打过仗的秦梧,大家都看不明白。
陈和春的时间不多,商量之后只能跟丁学和分开两路。这次测绘藏南地形是为了绘制全国的总地图,在皇帝三十大寿的时候作为献礼,时间一样紧迫。鉴于妙妙相当熟悉商道一带的地形,丁学和决定让她先画草图,然后回去再绘制,自己一行人走她不熟悉的地方。
再说曲珍回了家心神不宁。她母亲带着弟妹回乡下的娘家蹭饭,她等着自己的父亲益西多吉回来好问个究竟。为活佛修建灵塔的事,益西多吉担负着看守那些金银珠宝的的建筑材料,很是小心谨慎,吃住都在仓库边。等了一天都没有回家。曲珍等不及,担心父亲答应改则家的婚事,干脆直接去找他。
曲珍的父亲益西多吉却生气了:“曲珍啦,你是我的大女儿,一家的掌中宝,虽然家里穷了一点,但是你要什么我从来没有短过你的,你为什么会认为阿爸阿妈会将你嫁给一个名声比狗屎还臭的浪荡子?”
曲珍闻言脸色惨白,见女儿的手都在抖,益西多吉感到奇怪,连忙抓住女儿的手:“曲珍啦,你生病了吗?”。
“阿爸啦,你原谅我。我做错事啦。”曲珍扑到父亲怀里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