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带着水桃去了西厢房边上的耳房,自己绷脸落座在太师椅上,水桃便随即跪了下来。
“女乃女乃过门那日早上,我们在喜船里等着迎亲的轿子,我本是个小丫头,不过是看看箱笼,打水递茶。那日我从房间过,女乃女乃突然叫住我,说是船上的厨房里炖着汤水,她怕一会儿上了轿之后便不能进食,所以就让我去盛一碗。当时我还疑惑怎么女乃女乃身边一个服侍的人没有,想来可能是去打点东西。于是便去了后次间的灶社,见那灶台上早已有盛好的一碗汤,我便端了出来,谁知还没过门槛就失手打翻了,连着琉璃碗都成了碎片。我当时害怕女乃女乃怪罪,又想现在人多忙乱,所以就悄悄取了另一只琉璃碗过来,亲自盛了一碗又给女乃女乃送去……”
水桃说着还不停的抽泣着,连眼都不敢对上五爷,只低着头道。
“你是说那汤里有毒?你又如何得知?”
“是,是因为……打翻的汤淋在木板上,竟然,竟然起了一圈圈的白沫……”
五爷听了便一拍桌子而起,眼睛怒得猩红,“你既知那汤有毒,怎么还盛了一碗给你女乃女乃?”
水桃忙哆哆嗦嗦的摇头,说道:“我是给女乃女乃上完汤回来才发现的,原本那汤淋在木板上毫无痕迹,谁知等我回来便起了白沫,我也跑去瞧了女乃女乃,可是女乃女乃没有丝毫异样,我便以为只是盛好的那碗里有毒,还自觉是自己打翻了,否则就害了女乃女乃性命,谁知……谁知,今日女乃女乃这样……想必是那锅中的汤是全部都有毒的……”
五爷脸色煞白,死死盯着水桃,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又想到那丫头又岂知那汤里有毒,于是心里暗暗要求自己稳下心来,奈何那股子怒气竟是不断的向上窜。
“你为何见得就是那汤的毒导致你女乃女乃现在这样,那毒如若是发作了,你女乃女乃岂还能活到今日?怎么就不是进了府之后才饮的毒?”
水桃就坚定的抬头看着他,“五爷不知,自从那日过后,我总细心瞧着饮食,现在女乃女乃和五爷都在太太那里进食,用的又都是裹银筷箸,若是进府后饮的毒,除了茶便没有其他的了,可这茶又必是身边人管着,我料定不能够吧……”
水桃的意思五爷已是明白,璃韵身边自有贴身的丫头服侍着,能够亲自端茶倒水的不过那几个,若真是她们,未免就要提防了。可是又想回来,若真是她们,她们定是百口莫辩的,逃不出干系去。可要真像这个丫头所言,璃韵的毒是在成亲那日误食的,她又怎么可能今日才发作?
“这事你女乃女乃可知道?”
水桃停了片刻,支吾着道:“女乃女乃知道,还命我细心的观察着那日在喜船上的人,看是否会有异常?”
五爷随即莞尔,这几日下来,璃韵的那种洞察力和灵敏是令人惊叹的,她想必也料到了身子里有毒,也可能已经推断出那毒是过门那日误食的。可她又是怎么发现身子里有毒的呢?
莫非她已发过一次?
“行了,既然你女乃女乃知道,想必也安排好了你的差事,我就不过多问了。但是今日是你女乃女乃洪福齐天没出了事情,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就是有八个脑袋都救不了你。你如今回去,只管好生的服侍你们女乃女乃,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水桃给五爷磕了头,啜泣着应了。
五爷刚要打开房门,水桃想起月婵的事来,马上又叫了五爷,把那裙子和褪色的事情都讲了一遍,五爷本已明朗的脸上又蒙上一层暗沉的黑雾。
等回了堂屋,五爷见锦钏流月都在璃韵跟前服侍,身边打水湿巾帕的丫头站了一排,又有安妈妈史妈妈在一旁指点着,便也放下心来。
乔妈妈见五爷进来,便笑着迎了过来,眼睛瞥了一眼哭得跟桃似的水桃。
“太太在东屋大炕上呢。”
五爷点点头,问道:“璃韵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了,那汪大夫开了方子,又说每日来给五少女乃女乃针灸去毒,应该是已没有什么危险了。”
五爷便放下心来,“谁在煎药?”
从门口进来的一个端着铜盆的丫头便说:“是静莲,她主动去熬药的。”
五爷的眉头便舒展了不少,又吩咐水桃,“行了,去服侍你们女乃女乃吧,若是用不上你,你就去帮静莲煎药,切记不要离了人。”
水桃便爽利的应了。
乔妈妈的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水桃,心中便已明白几分。
五爷便往东屋走,乔妈妈便拽了下袖子,“大少女乃女乃在里面的,五少女乃女乃的症候先不要说了。”
于是大家都心领神会的进了东屋。
大炕上太太倚着炕枕一脸眉头紧锁,颇为无奈的样子。大少女乃女乃立在身边,虽脸色也惋惜,但是仍巧言厉色。
“……太太可还记得前年内务府的孙大人来苏州置办东西,说起那宫里的嘉妃娘娘得了个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症候,就是个什么心窝子的毛病,现在天天静养在那嘉德宫里,一日几钱的人参吃着仍是不见好……”
五爷一怔,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大少女乃女乃见无人反驳,便又说道:“可能太太已经不记得了,我那哥哥二年前不是想要娶个小丫头当妾,当时那小丫头的老子娘不同意,后来竟气死了,还闹到衙门里,我们王家是出了二百两银子才了的事。后来差人去看那个老子娘,说是心窝子一直不好,死时嘴唇都是酱紫的……”
乔妈妈便附和道:“大少女乃女乃的意思是,五少女乃女乃得的也是心窝子的毛病?”
这样一点,大少女乃女乃便知自己说的过了,就笑道:“是不是的,总得有个医法。依我看,先是每日两钱的人参燕窝粥吃着,补补气。我那二哥哥还在京州当差,且让他去问问宫里的嘉妃娘娘是怎么个调理法,咱们也仿效着便是了。”
太太沉吟了片刻,便拉了大少女乃女乃的手,眼睛里还噙着泪花,“亏着有你还能为我解解,也幸你有这个心,尘儿,还不谢过你嫂子。”
五爷心里暗笑,脸上却仍绷着个脸,刚要开口,大少女乃女乃就给回绝了。
“太太真是严重了,不过是问个话的事情,只要我那弟妹能好了便是纳福了呢。”
不过又是寒暄了几句,大少女乃女乃便带着梅屏回了兰芳苑。
一时东屋内已无外人,太太刚要询问,五爷便冲着乔妈妈笑道:“乔妈妈也是受累了,去那屋里歇歇吧。”
这话已是明白不过,乔妈妈只得退出房来,还想在门口偷听一番的,奈何那屋里丫头婆子出出进进,也只得放弃罢了。
这屋里,太太收了收眼里的泪,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汪大夫说那毒可能已在体内郁结了多日,恐怕不是今日的事,又说不过10天,想必是韵丫头来时的路上……”
五爷一听,便想到事情可能真的是如水桃所说,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
“这还了得!”太太听了立马惊慌了起来。
“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璃韵是个聪明人儿,她怕是早已料到,却不合你我说明,只暗中的让人访查,我想还是等她身子好些以后再说吧。”
太太便沉了气点头同意,复又说道:“这几日让丫头下人们看紧了,至于月婵那里,就当是咎由自取,我来处理便是了。还有柳儿那个丫头,虽不知是谁指使的,不过倒是烈性子,能一头碰死。后面的事也我来处理,不过赔上几十两银子罢了。”
五爷又想到那灶台上的锅,便唤了人来,“去看看厨房那里烫伤月婵的那口锅怎么样了。”
一时去查看的人来回,说那口锅还在,只是锅中已干,什么都没有了。
太太便拉过五爷到身边,眼睛里再次噙起泪花,“我们母子俩着实不易,如今韵丫头来了还要让她吃这些个苦,若是只针对韵丫头倒还罢了,理由不过那些,不想也知。只是怕这苗头会冲着……”
五爷立马捂上了太太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太太用帕子擦了擦泪,呼口气,“昨儿老爷还问过我,他说看了你写的那份回礼的单子就知你长进了不少,也懂得知道孰轻孰重了。至于里面的东西,我看就不要动韵丫头的陪嫁了,我们自是有的,换上便是了。”
“那不过是璃韵的一片心,毕竟太太把所有喜礼送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太太就勾着嘴角冷笑,“入了公中的还有你们的份?不早被她们怂恿着老爷搬去了。既是送给你们的,你们便自己得着,外人也不能说出什么去。”
五爷便随即笑道:“太太还是个这样的直肠子,前儿我陪着璃韵去涵碧苑,已把剩下的那半君山银针要了来,太太可还喝?”
“不用了,你们留着吧。倒是我派个可靠的厨子给你们吧,韵丫头如今这样,也不好再天天从我那里送吃的来,路上也未免令人担忧。”
“太太做主便是。”
“行了,我也回了,一定派人好生的伺候着韵丫头,不能有半点闪失。对了,”太太已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悄声的说,“这半个月你一直忙着大婚的事情,织造局那边一直是诣博在帮着老爷打理,等韵丫头好生了,你便快些回去。宫里来了旨,说要为太后的寿辰准备锦缎,这是个好机会,你需好好把握才是。”
五爷一一应了,送到门口,乔妈妈已拿了件藕荷色铺针斗篷过来。太太执意要去看一眼璃韵,见她已能安稳的睡着,便安心的离去,笑道:
“韵丫头的光芒已尽数散去了,还得快快好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