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四月初六,天气转暖,草长莺飞,连着荷塘里都开始冒出荷花的骨朵了。
璃韵吃过早饭又陈了些才去太太那里请安,不过是想和其他几位少女乃女乃和姨太太错开步子,也免些见面时的尴尬。
如今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璃韵在帮衬太太管理家事,这样的大帽子盖下来,不免要招来一些闲言闲语的。
随手掐了两朵花池中的山茶花戴在了头上。到了浣芹坞,门口的丫头回说屋里有客,璃韵刚要走,玲儿便从屋内走出来。
“给五少女乃女乃请安了,太太说了请女乃女乃进去呢。”
心里骤然一紧,锦钏忙上上下下扫了璃韵全身,流月等人就整整自己的衣角。
进了屋,太太正坐在大炕上和一个妇人说笑着。
那妇人不过40多年纪,却风韵犹存,一双丹凤眼描画得细细的,眉毛也一并高挑起来。鼻子肉肉的,倒不影响美观。嘴巴小巧别致,一颗海南珠的大小。穿着玫红盘金珊瑚纹褙子,墨绿裹边洋绉裙,脚上一双坠流苏缨子的绣花鞋。
实为富贵华丽。
有丫头前一步来禀,于是璃韵进去后便规规矩矩的给那妇人和太太分别福了礼。
“这就是尘儿新娶的媳妇了?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啊,你是如何挑到的?”那妇人用帕子掩嘴笑道,上下打量璃韵,然后满眼的艳羡。
太太瞧着,腰板便挺了挺。
笑道:“哪里还用我操心,尘儿去了趟京州回来,死活就要娶这韵丫头,我还道是什么样的绝子啊,回来一瞧,果不其然的娶回来一个这样标致没话说的好媳妇来。”
那妇人就笑道:“是尘儿疼你,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让你高兴。”
太太就拉过璃韵的手拍着,冲那妇人道:“我是真真的满意啊。”
璃韵只觉脸通红通红的,耳朵都火烧火燎起来。
玲儿搬了锦杌过来,那妇人随意的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太太便拉着璃韵坐到了身边。
“这是内务府营造司田员外的夫人,原和我是顶好的姐妹,杭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如今她住在京州,我们可有段时间没见了。”
璃韵便再次福身,“见过田夫人。”
田夫人瞅了瞅璃韵,随即皱了眉,“怎么带了两朵山茶?新媳妇自是应该喜兴些才对。丽馨,把带来的紫玉兰给五女乃女乃送去六株。”
太太便连忙摆手,“你不用这么破费……”
“尘儿大婚的时候我就没得了空来,如今我送几株玉兰,怎么,嫌礼轻啊?”
璃韵便笑道:“田夫人说笑了,我大婚时您送来的六对琉璃狮子已是让您破费了,这紫玉兰乃是宫中的名贵花卉,璃韵哪里受得起。”
“哦,你倒是记得我送你的琉璃狮子?”田夫人便亮了眼睛,嘴角勾起止不住的笑。
太太也是一惊,想来璃韵不过是个有心的孩子,谁送了什么都记得,也难怪回帖的单子安排的那样妥帖。又因为在田夫人面前长了面子,也哄得那田夫人美不胜收,太太自是有些合不拢嘴的。
“那琉璃狮子每对皆不同,活灵活现似的,璃韵很是喜欢的。”璃韵笑道。
“不过几株玉兰,五女乃女乃收了便是,回头我叫人送来。”田夫人喝了口茶,身子惬意的随在一边。
璃韵只得点头应了,心里盘算要在哪里种那几颗玉兰才好。
“田夫人这次回来可是探亲?”
田夫人便瞄了眼太太,然后勾着嘴角笑道:“是,近来无事,也想要回来看看,正好路过苏州,呆上几天便启程去杭州了。”
太太就打了话茬,问:“尘儿一早就走了?”
“是,说是老爷那边催得急,织造局那边也等着他,所以卯正二刻便走了。”璃韵有些诧异,但仍是明明白白的答道。
坐了不多时,有婆子来回话,璃韵便悄声的退了出来。
“女乃女乃,大厨房那边前儿定的瑶柱送过来了,一共是20两银子,那边管事的急等着领银子呢。”
璃韵瞪了瞪眼,叫了一声,随即便把声调压了下来。
“这次的瑶柱定了多少?怎么会这么一大笔银子?”
那婆子便悄悄的拉过璃韵,摊开了手掌来,现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瑶柱来。璃韵拿起闻了闻,自是上等品色。
“进了一斤不到,才那么小个口袋,不过都是上等品色而且这样大块的来我还是从没见过的呢。”那婆子摇头晃脑的跟璃韵说道。
璃韵蹙了蹙眉,心想这样的府里吃些个瑶柱本也平常,却为何要这样奢侈,二十两银子一斤的瑶柱不过是个小半月便没了。
“谁采办来的?为何会进这样好的瑶柱来?”
那婆子就指指点点,“是连喜去的。”
因为这婆子说话带了儿话音,璃韵一开始没听明白,又觉得耳熟,思索半天不得结果。看了看眼前的婆子,说道:“你且等等,我去问问太太。”
小丫头撩帘子的时候,璃韵才赫然想起,连喜自是没见过,但是连喜媳妇却在大少女乃女乃那里打过照面啊。
进了屋,田夫人便起身要走,“自是不打扰你们了,我也还有些个事情要办。”
太太便起身相送,田夫人瞧瞧,就笑道:“你去料理事情吧,让五女乃女乃送我也是一样的。”
“那也好,韵丫头替我送也是一样的,”太太又嘱咐璃韵,“将田夫人送到二门吧。”
璃韵便心里乐开了花,自己来了这些时日,只是行到正德厅跟前,再离大门近些便是不和规矩的,如今太太开恩,居然能够送田夫人到二门,璃韵自是喜不得的。
一路上和田夫人说些人文地理,璃韵还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地理样貌,只得一直点头支吾。
行至了小园,田夫人把帕子塞到了身边的丫头丽馨手里,然后带着璃韵紧走了两步。身后的丫头便远远的落在了后边。
这是有话要说?
璃韵暗里想着,脸上只装不知道。
“你嫁过来可还习惯?”
“还习惯,多谢田夫人操心了。”璃韵浅浅的笑着,不敢多说。
田夫人便紧了颜色,“你可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
璃韵就停了脚步,“田夫人所指何事?”
“你若是懂得这道理,今后若你持家,务必节俭才是,否则树大招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田夫人说完笑笑,又恢复了玩笑时的神情,回头招呼丽馨和丫头们,“怎么落在后面了?还需我们等你们?”
又拉了璃韵的手,说:“就送到这里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哦,回头帮我转告夫人,后日佛诞节我们就在甘月寺见好了。”
看着田夫人离去的背影,璃韵心里乱糟糟,不知刚才那一番话到底是何意。需节俭,需谨小慎微,到底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一个外人家也会将话点到这个地步。
树大招风,这个词自璃韵进了崔府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个人都这样说,可是每个人还照样的挥霍,毕竟这样的家私在这里摆着,各房各屋哪个也都不手短,何苦苦了自己。再看这府里的亭台楼阁,至今璃韵都没有逛全,那日站在诣尘书房的三楼放眼望去,这个崔府更是辽阔得比得了一个城了。
璃韵摇摇头,单单是一个倚荷苑,那荷花池子就占去了多少面积。
一时回至浣芹坞,来回事的婆子正巧从屋内出来,见了璃韵,福了身便急匆匆的走了,手里倒是拿着府里的对牌,脸色却是不怎么好。
进了屋,太太那里正倚着炕桌喝茶,璃韵走过去,就看到桌上放着的一个手掌大小的靛青色锦袋。
“这一小袋瑶柱你和尘儿拿回去吃吧。”
璃韵愣了愣,笑道:“太太还是留着吃便好,这样大小的瑶柱还是颇为稀罕的,太太平日里操神,如今补补正是时候。”
太太便摆手,“我自是有的,这些没有入官,权当是我给你们的,拿回去便是。官中的我自是让他们再去采办了。”说完扫了眼锦钏,锦钏迟疑着又看看璃韵,见她轻轻的点头,方上前接了过来。
太太便看在了眼里。
“刚才送田夫人出去,临走时让我转告您,说是后日佛诞节就在甘月寺见面了。”
太太点点头,想了会子,又说:“后日我们女眷自是要去上香的,你一会儿去看看老三媳妇,她自上次小月之后,一直不见好,去问问她,若是不想去她留在家里养身子也可以的。”
璃韵领了意,和太太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去往淇竹园。
“锦钏,之前的那些宫燕可还有剩余?”
“有,但是不多,也就一小包不到了。”锦钏算计着,轻轻摇了摇头,“女乃女乃不如把五爷前日拿回的那几只参找两根出来?”
“也好。”随即叫了个小丫头加快脚程去取了来。
淇竹园内仍是翠绿一片,所到之处都让人心神宁静,颇有种能够融入大自然的感觉。前后共两进,皆是三房两耳的构造,又有着一大片竹林,占地也实为宽广。
有几个丫头坐在堂屋门口描花样子,见璃韵过来,各个笑盈盈的过来问安。
撩了帘子进屋,三少女乃女乃歪在大炕上,穿着素色蝶纹宽袖褙子,头上只随意的挽了发髻,额上还带着紫红色抹额,有些老气横秋。
丫头香茹正拿过小被给她盖着,见着璃韵,只点了个头打招呼,仍忙忙的给三少女乃女乃掖着被角。
璃韵不觉就笑道:“这个香茹还是如此,眼里心里只有嫂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