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还没有白酒!
这个不经意的发现,在阿桃眼里点燃了一团火,让她的眸子闪烁如星。
酿酒需要场地设备人力和粮食,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银钱,本以为走这条路要准备好多年,没想到立时就柳暗花明了。
很简单,成品再加工!
她不需要酿酒,只需加一道蒸馏的工序,米酒就会变成白酒,相当于用别人的银子为自己造金子!
阿桃激动不已,“眼睛都看直啦。”戏谑的童音就响在耳边,打断了她沉浸在“钱景”中的思绪。
阿桃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贴上来的小男孩,从容转身,将人群里几道似笑非笑的、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目光甩在脑后。
小男孩愣了愣,追上去跟在旁边,直直的盯着阿桃的侧脸,也不看脚下,到了正院时差点撞到一株花树上,阿桃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拿出真诚的态度来,“为什么跟着我?”
小男孩转了转眼珠,阿桃立刻严肃的说,“说谎话鼻子会变长。”
小男孩也不笨,憋了两秒,“那我就不说。”
阿桃点头,“不说可以,但你得好好走路,磕了碰了哭了叫了,别怪我笑话你。”
小男孩抿了抿嘴,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又抬起头,气哼哼的说,“我才不会哭呢。”
阿桃给了一个赞赏的笑容,扭头问铁牛,“杜公子杯里的酒是不是你们酒坊最好的酒?”
铁牛点头,阿桃接着问问杜氏都有什么酒,还有酒的价格,铁牛有些为难,他是曲房的学徒,平日里不太关心这个,指着正门的方向,让阿桃去问外面的小伙计,自己去后罩房取借据。
“为什么要问这些,你是哪家派来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小男孩看看左右无人,神秘兮兮的凑近压低声音问。
阿桃斜了他一眼,“拜托你问之前用用脑子。”
小男孩抽了抽嘴角,有些委屈的撅了嘴,默默的跟在旁边。
外面的小伙计见这两人并排出来,很是吃惊,目光在阿桃和小男孩之间来回游移。
阿桃自是不理会这些,大方的坐下,又一指身边的石凳,示意小男孩也坐,问瞪圆眼睛的小伙计,“你们这儿最便宜的酒多少钱一瓮?”
小伙计见小男孩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没吱声的坐到另一张石桌旁,胆子便大了些,将大铜壶提到桌面上,坐下说话,“一吊钱一瓮!”
阿桃睁大眼,最便宜酒竟还需要一吊钱,相当于吕府救济的年例了,微微落了肩膀,看来急不得,只能先用蛋糕滚雪球了。
小伙计见阿桃吃惊便笑,拍着大铜壶,“那算什么,这样的酒要五吊钱一瓮呢。”阿桃起身掀开壶盖,并不凑上去闻,而是用手微微扇了两下,鼻翼微动间,酒气就进了心肺,然后伸头看了看里面的酒液,心里有了数,将壶盖盖上,“这算是什么档次的?”
“中上品。”
“那最贵的酒呢?”
“那就没顶了,看出酒的品质,我们出过极品的九酝春,定价一百两纹银呢。”小伙计叹了一口气,敲了敲酒壶,眼睛发亮,露出回忆的神色。
阿桃盯着黄铜壶上变了形的倒影。
下品酒蒸馏后变成中品酒应该不成问题,那就是以一得五,压下心头的兴奋,问那上品酒的价格。
“除了极品,一共分九品,从一吊到九吊,上品要通过行会的品评,极品的还要加上名士的评价。”
小伙计一口气把价格都报出来,有些奇怪的看了阿桃一眼,然后又把心思放在铜酒壶上,他觉得阿桃那两下扇的动作很漂亮,就掀开壶盖打算学一下,却被走过来的铁牛随手一拍肩膀,整个人倒向酒壶,磕了一个响儿,于是抱着脑袋直嚷,“说了说少次了,你那手不能往人身上招呼,我又不欠你钱!”
阿桃扑哧一笑。
铁牛瞪了小伙计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黄纸,有些不好意思的递过来,“那个,今天的事你千万不能和我爷爷提啊。”
“放心好了。”阿桃打开借据。
上面是隶书,临过字贴,多少有点感觉,连认带猜的,也能明白个大概,正看着,小伙计伸过脑袋,指着上面的墨迹哇哇大叫,“铁牛!这个谁能看懂,还不快去求管事帮着看看,你又不是没拿错过。”
听到这里,一直关注这边的小男孩来劲了,趾高气扬的跑到阿桃面前,将小伙计挤到一边,鼻孔朝天的把手一摊,“拿来,我帮你看!”
小伙计刚要嚷回去,待看清是谁,冲口的话就咽到肚子里,——他长得没人俊俏,穿得更是比不上,人家是高门贵公子的贴身小童,成年了就是主子的心月复管事,身份却比一般富家的儿郎都尊贵,想到自己没那个命,便兴致缺缺,拽下肩头的抹布去抽打垂下的柳枝。
阿桃看了看扬着下巴的小男孩,觉得有些好笑,“谢谢了,我自己能看。”
小男孩吃惊的问,“你认字?”
阿桃点头,掏出帕包交给铁牛,“你数一数。”
铁牛倒不吃惊,人家是正经的小姐,即使是败落了,识字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是她爹教的,接过帕包直接往怀里一塞。
阿桃习惯什么事当面说清,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当时匆忙,或许就数差了,你回头说多了说少了,我可都不认。”
铁牛想到自己要债时的蛮横,脸上一红,正想说什么,被小伙计拉走,“让你数,你就数。”然后凑到阿桃身边,歪着头打量,看到脏了的布鞋和那些补丁,眼里流露出困惑,过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终是问道:“你有先生?”
小男孩在一旁嗤笑,一脸嫌恶的指着阿桃的脏鞋,“你用用脑子,只有一双鞋子的人,家里能请得起先生?”
那种嫌恶的眼神,在春红眼里也出现过。
阿桃眉头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拜那个仆妇所赐,是很脏,鞋面满是白花花的泥点子,走了一路,鞋边还积了厚厚一层泥壳。
看了一会儿,淡淡的笑了,黑黑的眸子有了疏离的冷意,抬头慢慢的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在小男孩没反应过来时,又笑了一声,声音顿时温柔起来,“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小男孩对前面那些句只是眨眼,对最后一句却是跳脚了,气鼓鼓的叉腰,“我比你高,你再说一遍我还小?”
阿桃笑弯了眼,“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点着小男孩,慢条斯理的说,“你还小。”
小男孩的脸立刻紫了,“我要你说我不小!”
阿桃点头,“嗯,我不小,是你小。”
小男孩气得哇哇直叫,绕着石桌走了一圈,跺着脚停在阿桃面前,阿桃却只是一笑,指了指身边的石椅,说了声坐,又看起了借据。
小伙计在旁边看着,看了一会儿,把铁牛叫到树下,悄声问:“她是哪家的小娘子,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铁牛看了一眼阿桃,想起今日的种种,点点头,“刚才在曲房,她和杜七公子和陈师傅说话,声音都不打颤的,这下我也不苦恼了,我怎么能和杜公子比,她不怕我凶也不奇怪。”
“有这回事?”小伙计诧异了,又看了看阿桃,“你还别说,我第一眼就觉出她不一般来,就是说不出来是哪里,给我说说,她是谁啊?”
“说起来也是有身份的,她是……”
说到这儿,旁边的酒客忽然放下酒碗,起身奔向坊门前,铁牛抬头一看,呆呆的住了嘴,小伙计迷惑的看过去,看清了情形,赶忙恭敬的站直了身体,见阿桃还坐着看借据,便轻轻咳了一声,往她身后瞄了瞄,微微摇头。
酒坊门口站了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一白一蓝,广袖翩翩,流光溢彩,将春光都比了下去,他们悠闲的站在那里,目光看向树下,看不出是刚来,还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阿桃不知道身后怎么了,却知道如何做,笑吟吟的收起借据,对一脸不饶人的小男孩说,“如果你不小,就不应该生这气呢。”
小男孩的脸上很精彩,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想学公子那样淡淡的拂袖而去,偏又学不来,给了阿桃一个别扭的白眼,跑走了。
阿桃有些好奇的回头,看见那个酒客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看见马车下一截数不清层数的衣摆,外层湖色暗纹绸光大袍,里面是件白色遍地金花的深衣,再里面也是白的,袖子极宽直垂到地,上面都绣着复杂的花纹,看着极其华丽,随着黑色的官靴一闪,那堆繁花般的衣料便消失了。
衣服的主人肯定就是桃公子了。
阿桃随意的一想,收回目光,问铁牛,“知道商肆在哪里么?”
小伙计奇怪的看了一眼,呵呵抢着说,“这里就是商肆了啊,我们酒坊是东边把头第一家,你朝西走吧。”
马车里,小男孩指着和小伙计说话的阿桃,气鼓鼓的说,“就是她!”
杜七郎轻轻笑了两声,“小多,不是让你自己找回场子来吗,怎么还告状,说来也怪,你那么机灵,怎么接二连三的被一个小娘子气跑呢?”
小男孩红了脸,“我气她了啊,可是没有用,她软硬不吃,公子你那时也在,又不是不知道她,声色俱厉的,她咯咯笑得欢,冷嘲热讽的,她总有话接着,死缠乱打的,她当看不见,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是小娘子,还那么瘦,我总不能动手吧,那多没风度。”
小男孩越说越苦恼,毛茸茸的大眼睛不时瞄向车厢深处,“她让我问之前先动动脑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反正我说什么她都不生气,更别说气跑了,而且,她总将我当小孩看,气死我了,她才多大!”
杜七郎看着皱成一团的小脸,仰头大笑,笑够了,安慰道:“她也有生气,你说她鞋子脏,她是真生气了,不过她懂得掩饰,这位小娘子不只伶俐,还是有城府的,凭那句话,你就不能小看她。”
“哪句?”小男孩抬眉,转眼又恍然。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车厢深处响起漫不经心的声音,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如果你不能气她失态,我就收了她,把你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