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醉魏晋 长安荆芽 第020章 生辰宴遭遇(二)

作者 : 眠冰

园子里处处都有生辰的气氛,大小姐却没有过生辰的心情。

为了今日,管事们花了两天的时间布置镜厅,地上铺了织锦团花的毡毯,墙挂了春江水暖的绮帘,桌上铺了紫色绣金边的漳绒,上面摆的是成套的甜白瓷。

均是大小姐喜欢的那种情调:奢华温暖。

她坐在其中,却觉得有些冷,拉了拉披在肩上的飘带,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明亮的阳光下。

夏绿陪着那个阿桃前来,说什么让她多照应些。

母亲送药、送院子、送衣服,夏绿天天去,张嬷嬷今早也去了。

当她看不明白吗?

大小姐眼眶发涩,追随着那抹隐入花树后的粉色,直到看不见了才把目光收回,本想离开窗口,却又不受控制的回身望向湖心亭。

王尚站在一个小童身旁,不知说了什么,齐齐向这边看来,离得那么远,她都能看见那张脸上的笑意。

小童……

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她一直忽视的领域,渐渐的,脸色有些苍白,渐渐的,手心里渗出一层冷汗,就那样僵直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她的丫头关切的叫出声,跑出去取袍子。

“回来!”这一声很冷。

喊出这一声的人也是冷的,她站在窗前的阳光里,却像迎着风雪,不停的拉肩膀上的飘带,最后竟抱起肩膀来,低着头,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冲着有些吓坏的丫头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种想通了的表情,整理了一下大红衣裳:“阿桃妹妹认生,我这个做大姐的,自是要多照应着些。”

黑丫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人,向外啐了一口,“哪门子的亲妹妹,没凭没据的,老夫人和大老爷都没发话呢,再说了,身后不是跟着两个丫头吗,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走丢了不成?”

听了这话,大小姐的表情舒展了些。

黑丫是心月复,知道阿桃不能像春红那般打发,便出主意:“小姐,你要是不喜欢,就和大夫人说说收纳纸美人的那个荀公子呗,对老爷和大姑爷都是一股助力,那个阿桃也会感激你的,何苦给自己添堵。”

大小姐摇了摇头,看向湖边那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吕氏族女:去掉一个阿桃,还会有第二个阿桃,母亲的当头棒喝,加上她现在的怀疑,让她不得不改变立场。

其实之前她也不是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时间,下意识的不想太早承认自己的失败罢了。

她需要一个孩子傍身。

这个孩子从堂妹的肚子里出来,确实更符合她的利益。

去母留子,不过是动一动小手指的事儿。

阿桃,很好……

大小姐深深吸了几口气,拿起扇子,慢慢的扇了一会儿,感到心头也不那么冷了,轻声吩咐道:“传管事的安席吧。”

饭菜都是准备好的,接到通知,不到一刻钟,提着食盒的丫头婆子们就流水一般进了院,两人一抬,一共九个黑漆大食盒。

三十六道菜,取六六大顺之意,摆了满满三桌,又有人抬来三瓮贴了红纸的春酿,在角落里支起火来,煮开了,用大木勺舀出,倒进蒙了细布的碗里过滤一遍,然后再装进黄铜酒壶里。

阿桃很感兴趣的看了一会,武丫儿拉她也不回头。

这是故意的,有些人想看她笑话,等着她坐错位置,却没想到阿桃脚尖一转,悠悠的看煮酒去了,正好三小姐也在看,两人还聊上了,那些人便有些悻悻的入了座。

夏绿派的丫头是个机灵的,这时虚扶着阿桃的胳膊,把她引向第三桌,那里都是吕氏的族女,这些亲戚,不是庶枝就是旁枝,论起来,数阿桃的关系最近。

当然,只是论起来,看那些人抗拒和冷漠的神情,明显不欢迎阿桃这匹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黑马,见阿桃落落大方的走来,倒让那些人微微有些吃惊。

却也有人不服气,一个绿衣姑娘,把袖子放在身边的空椅上,挑衅似的看着阿桃,下巴往对面一扬,“这里有人了,你坐那儿吧。”

说到这位置,也有些奇怪,一桌六七人,都挤到一边,对面却空荡荡,阿桃开始还不明白,以为有什么讲究,后来看到那些姑娘的偷偷溜向窗外的目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能看到湖心亭里的那些公子。

这边坐席了,那些公子却没有要上岸吃饭的样子,坐的,站的,指点的,大笑的,围成一圈,兴致勃勃的,肆意忘形的,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厅里这些矜持的小姐们,不敢做得太明显,总是借着扇子或是袖子的遮挡,神不知鬼不觉的往窗外一瞥,局内人不觉得,作为局外人的阿桃,那些小动作简直是掩耳盗铃。

我让你看!

阿桃一笑,走到那位绿衣姑娘的对面,把身板挺得直直的,挡了视线,绿衣姑娘瞪阿桃,阿桃只当没看见,她有苦说不出,过了一会儿,挤出甜甜的笑容,“早知道有位新妹妹,如今借着大姐的生辰,可算看见了……”

本想客套两句,让阿桃坐到她身边,结果还没说完,就有人帮了她,出声把阿桃请走了,只是这样,又让她气恼起来,嫉妒的瞪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穷鬼。

是大小姐叫阿桃,眉眼亲切:“阿桃妹妹,坐我这边来。”

各种目光纷纷交织而来,阿桃有心理优势,一群十几岁的少女,自是不怕,大大方方的过去,武丫儿跟着她,靠墙候着。

大小姐的目光在那个圆盒子上停了停,给她那一桌的人介绍:“阿桃是我们二老太爷那一支的。”

那一桌人都是高门的小姐,上下打量了阿桃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神情都有些冷漠,其中一个粉衣的,却是与众不同,对阿桃表现出明显的好奇,紧盯着看,目光放肆。

这位姑娘,那个草儿曾着重介绍过,是都督府的五小姐司马敏,都督府,是铁牛告诫的最不可以招惹之首。

阿桃笑了笑,神态自若,目光也不回避接触。

司马敏看了一会儿,见阿桃神色不变,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些无趣,忽又拍手,眼里露出浓浓的好奇,“阿桃,我们都拿了礼物了……”

阿桃精神一振,终于有人提起了,“时间仓促,我新手做了一个生辰蛋糕。”

话没说完,就见众人撇嘴,垂下眼皮互相看了一眼,大小姐微微一笑,“你们不知道,阿桃做的点心很好吃,我弟弟喜欢的了不得,天天念叨点心小娘子。”

“点心小娘子?”司马敏微微吃惊的重复了一句,接着掩嘴吃吃笑了起来。

无缘无故,怎么会叫点心小娘子?

定是家里穷得很了,出头露面操了贱业,在座的都是高门小姐,听到这里,眼里便带了明显的嫌恶。

二小姐捂着丝帕轻轻的咳了一声,转动如烟似雾的眸子,有些气短对着阿桃一笑,带着点同情的神色。

“哎呀,这么吃饭没意思,我们玩游戏吧。”三小姐很响亮的拍着巴掌,她长得比两位姐姐漂亮得多,眼大而亮,像个瓷女圭女圭。

司马敏看了看大小姐,又看了看阿桃,拍手提议,“好啊,玩转勺。”说着吩咐人去取笔墨纸砚和琴筝笛埙,众人立时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最近学了什么曲子之类的。

“只有声音可以传得过去呢。”三小姐忽然附耳低语,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直往窗外使眼色。

阿桃笑了起来,夹起一块肉放在碗中,“听琴吃饭,最好不过了。”

三小姐眨了眨眼,歪头看着阿桃,“你倒是有趣。”

这时东西已经到齐了,司马敏叫人把罗盘摆在桌子中央,大小姐开转,勺把指着谁,谁就可以点人出节目,出不了就要喝酒。

阿桃运气不错,并没有人点她,像被人遗忘了似的,听了一会儿琴声,肚子也填饱了,那边亭上的人刚散,立时有人点中了她。

司马敏正笑盈盈的看着她,“阿桃也要吟首诗吗?”。

大小姐咳了一声,“阿桃可是这桌上年纪最小的,你们不许为难她,就简单唱两句吧。”有人吃吃笑。

先是点心小娘子,再是唱曲小娘子,上次还帮她结了围,她的敌意是哪来的……

阿桃看向大小姐。

大小姐举起了酒杯,“我这个妹妹认生,这样吧,我替她喝杯酒,你们放过她如何?”却不马上喝。

阿桃歪了头,“那我说个谜语吧,凑个乐子。”

“我们猜中了你唱曲?”司马敏看着阿桃。

“猜不中吃蛋糕如何?”阿桃笑着反问。

这叫认生?众人愣了一下,没料到阿桃敢这样和司马敏说话,互相看看,又都看向大小姐吕元娘,只有三小姐拍着手,“好啊,好啊,不过就是吃点心嘛,快说,快说,我最爱猜谜了。”

“你说说,我不信我们都猜不中。”司马敏很有信心。

阿桃笑了,声音清脆弱的说出著名的斯芬克斯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傍晚用三只脚走路?”

诸位姑娘面面相视,就是另外两桌的人也都低低的交谈起来,一个个紧锁眉头,绞尽脑汁的想,却是谁也想不出。

“大姐。”三小姐忽然出声,“你读书读得多,见识也广,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东西?”

“容我想一想。”大小姐看了一眼三小姐,眼光有些冷,又低头思忖起来。

也不知三小姐和大小姐有什么过节,一派天真浪漫的催促,“大姐,大姐,你快来想,快点想。”最后惹得所有人都满怀期望的看向大小姐。

司马敏看了看阿桃,“看来我们都要尝尝你的手艺了。”回头吩咐人将盒子端上来,武丫儿才不让别人碰,让人端来一张小桌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慢慢的掀开盒盖,不少人都被那个漂亮的盒子吸引了。

“再等等,大姐会想出来的,我们家就数大姐读的书多呢,满满一屋子。”三小姐嚷着,眼巴巴的望着低头苦思的大小姐。

“你安生些,吵得我想不来了。”大小姐抬头瞪了三小姐一眼,眼见大家注意力都转移了,如今又被引了来,有些气急败坏的一拍桌子,结果带倒了酒杯,前襟都洒上了酒,气得眼眶都红了。

武丫儿那边已经打开了盖子,露出盒中之物,有人看见轻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凑过去,“这是什么,真漂亮!”

屋里正乱成一团,外面一声孩子的叫喊,“大姐,喝生辰酒的来了。”

煜哥儿蹦跳着走在前面,后面是谈笑而来的广袖公子,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一个琥珀杯,在窗口里,像画一般。

“知道这里有寿星,大家都要过来喝一杯。”

说话的大约二十上下,骨质清瘦,却不是杜七郎那种病弱的风流,富贵中另有一种温和的书卷气,微微上翘的嘴角永远带着一种准备聆听的神态,让人不由自主想和他亲近,和他说点什么,然后再听他会说些什么。

这就是大姑爷王尚,和那天在大夫人那里看到的大姑爷有些不同。

他的身后,是数位面色各异的少年,阿桃不好细看,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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