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病并不是好办法。
阿桃看了看眼里是真正担心的掌柜,笑容里有会意和感激,可也有温和的坚持,“许是不太习惯坐牛车,过一会儿就好了。”
掌柜没再说什么,热情相送,知道小娘子行事低调,便只送到前堂的隔帘处。没有人陪着,阿桃自在的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在摆放蛋糕之处站了一会儿,觉得那个位置虽好,但是包装显得不够,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和武丫儿讨论了几句包装盒的问题,两人出了铺子,有道目光追着她们,露出似曾相识的神色。
那个机灵的小伙计本来在角落里说话,睃到掌柜都重视的小娘子出来了,立刻热情凑上前,腰弯得十分到位,拔高调子叫道:“小姐,慢些走,注意门槛!”
很是殷勤,就是都督府的小姐亲临,也不见得会比这热情多少,与他说话的那个尖脸细眼的丫头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她的目光先习惯性的停留在穿着上,只一眼,脸上就有了不屑,然后在阿桃那张脸上快迅的扫了下,认出是坐牛车来的那位,鼻子里就冒出一声轻哼,这一声也有提醒小伙计的意思,可是那个平时挺有眼色的家伙还在那里行大礼,竟然顾不得她,顿时就恼了,竖起眉毛啐道:“你今天莫不是猪油蒙了眼,快过来,把我答对好了,我就使大价钱买些上好的皂豆来给你洗眼!”
大概觉得自己很会说话,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同时斜眼看着阿桃,可是那个穿湖蓝色襦裙的小娘子并没看过来,像是没听见似的缓缓行过去,倒是那个粗眉大眼的丫头转身,却不是看她,而是看向小伙计,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这位小哥儿,麻烦放你这里一会儿。”
小伙计很雀跃的接了,小心又荣幸的捧着,然后直望着那位小娘的背影发呆,尖脸细眼的丫头何曾受过这种冷遇,跺脚就要离开,可想到事情还没办完,便又折回来,脸色不太好看的塞过一角银子,“发什么呆,快些做事是正经,你快点,我就在那边楼梯口等着。”
小伙计这才回过神,笑嘻嘻的收了银子,跑进铺子拎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黑漆食盒来,小心翼翼的进了天水阁,上了二楼,过了一会儿,他脸色惊奇的出来,半天没有说话,细眼丫头不耐烦的又塞给他一角银子,“喂,给的不少了,这可不是拿乔的时候,你快说是谁?”
“……是,是刚才那个湖蓝衣裙的小娘子。”小伙计模着脑袋直嘀咕奇怪,细眼丫环很是意外,问了些有关阿桃的事情,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挥着丝帕赶人,她则急急的进了另一个雅间。
上午十点,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阳光也正温和,宽宽上的驰道上时不时跑过庞大的华贵车队,想必是结伴出城游玩的,放纵的欢快的笑声飘过墨画般的隔道柳树,直达雅间。
司马敏安静的坐在临窗的榻席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如烟如雾的柳枝,细致的眉眼里有春光,也有春愁,有欢声笑语飘来的时候,那双眼里就会有什么东西黯然的闪过,感觉上不像是故意要轻慢客人。
阿桃坐在对面,默默打量这位长安数一数二的千金小姐,豆青色的薄纱短襦,白色遍地金枝青花的十二幅长裙,外罩一件胭脂色的广袖衫袍,柳眉染黛,唇有花红,明显经过刻意打扮,和起生辰宴的她相比,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娴静和成熟的妩媚。
总不会找她来是伤春悲秋的吧,阿桃低头看着面前的小案几,一杯茶,一碟果子,一块点心,点心上面有白色的女乃油,画着粉色的波浪线,中间是一朵桃花,正是她出品,被贵人挣抢的那种蛋糕。
司马敏鄙视她,有机会就踩两下,如今却是这样招待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阿桃缓慢的举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找你来吧。”司马敏这样开场,目光还是在看着窗外,从阿桃进门到现在,她没有瞧过来一眼,说话时,窗外有马嘶鸣,她的眼睛闪了闪,似有恼意。
“是挺奇怪的。”阿桃放下茶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柳树下一辆华贵的青帷马车,黄骠马的额头上有红宝石在发光。
“今天早上接到你的帖子,家里人都觉得奇怪。”阿桃翘起嘴角,“刚才在楼下,小伙计听说我们是来天雅间,目光在我们衣服上来回的扫视,又不可置信的问了好几遍,看到我们都很清醒,还是不信,又要了帖子看,看过之后,这才奇怪的带着我们上来。”
说着咯咯笑起来,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末了还加了一句,“多亏我穿了最好的衣服,要是穿平时的那两身,这里我指定进不来。”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好像是有那么一句:自嘲者无敌,阿桃的想法是,先把司马敏最可能毒舌的地方堵死,让她失去嘲讽的兴致,少做些无用功,直接说出目的,她好拍拍走人。
“你还真是……”司马敏慢慢的转过头,细细的瞧着那个坐着都比她矮了一头的姑娘,她心里定是有一条欢快的小溪,让她的整张脸都带了一种珍珠般的光彩,特别眼睛,流转之间似有芳华闪过,让旁观者也不自觉的愉悦起来。
司马敏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羡慕,翕动嘴唇,崩出一句:“你还真是无忧无虑。”笑了笑,示意阿桃吃点心,“听说吕二小姐病了,我去探望,本打算顺便找你,下午却发生那件事,想是你也顾不过来,我就留了帖子,之前还在想,你很可能来不了,谁知却来了,真叫我高兴。”
什么顺便,什么顾不来,什么来不了,对于话里的讽刺之意,阿桃通通付之一笑,——客场作战,没有靠山,她才不会逞能,再过一时半刻,自会有人来救她出火坑。
正想着,救星来了,却不是阿桃按排的人,而是一位女子,人没到声先到,笑声清脆又肆意,“里面可是敏姐姐,我在下面看到了都督府的车驾。”说着话,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彩绣辉煌的美人,十二三岁的的年纪,吊梢眉丹凤眼,身后是一列捧着茶具的丫环,随着她鱼贯而入。
在司马敏没有同意的情况下,自行上来,将那些食具摆在了和司马敏并列的位置,那美人走到榻席上,仔细瞧着司马敏,过了一会儿,夸张的叹道:“敏姐姐,只几天不见,你竟越发精致气派了,今天这头发绾得好看,这眉眼涂得好看,这彩色披帛也好看,恐怕是有什么高兴事吧。”
阿桃就有些好奇,这是谁,竟然在都督府五小姐面前这么放纵。
司马敏被说得眉头直跳,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披帛,扫眼那绣着金色缠枝莲的衣缘,冷冷道,“宁姐姐,几天不见,你也越发富贵风流了,你这一来,真是蓬荜生辉,窗外大好的春光都被你比了下去。”
“呵呵,敏姐姐终于也会奉承人了。”那位宁小姐注意了扫阿桃两眼,径自坐下,她的丫环婆子无声的退出,司马敏想赶人,人家已经笑眯眯的说开了。
“哟,原来敏姐姐的客人是位小妹妹,看起来真是面生,好姐姐快和我介绍一下,正好我的生辰要到了,姐姐去不了,这位妹妹可以去,到时候,我要和姐妹们说,这是阿敏看重的妹妹,是在天水阁天雅间里,用蛋糕招待的上宾,来了可是我的荣幸呢。”
正打算作壁上观的阿桃,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牵扯到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很从容的端起茶杯。
司马敏变了脸色,忽又一笑,“宁姐姐,阿桃可去不了,小仙翁……”
话没说完,宁小姐已经嗖的站起来,“你,你就是阿桃,那个请下小仙翁的阿桃?那个杜公子嘴里的阿桃小兄弟?”
不等回答,又认真的看了两眼,“哎呀,阿桃妹妹,我找得你好苦,听说你是吕家的小姐,本来约了元娘和望娘打听,可是她们都有恙了,我正想着一会儿去吕府拜访,再给你下个帖子,不想却在这里遇上,真是太巧了!”
说着再也不理会司马敏,亲热的和阿桃并排坐,“我叫钟宁,你以后就叫我宁姐姐吧。”
司马敏有些意外的看着钟宁,撇了撇嘴道:“谁不知道你往来无贫寒,连高门的庶出小姐都要排斥,别说是阿桃这般寒门小姐了,她是自在的人,是那种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人,你不要吓她了。”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钟宁重复。
“是呀,这些阿桃在元娘生辰宴上吟的歌,还是王尚公子伴琴呢。”司马敏扬起脸,很有些自得,“可惜宁姐姐你那天没有去,错过了好诗好曲,让王公子有兴趣奏上一曲可不容易呢。”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钟宁拉起阿桃的手,“就冲你这两句诗,我就非要请你去不可。”说着摘下腕上的玉镯,“家兄当时也在南山,对你那种美酒念念不忘,我也知道小仙翁能看上的必是千金难求,所以我只求一样对妹妹来说很容易的,听你会一种……”
胭脂色的影子一晃,司马敏飞快的坐到阿桃身边,拉起阿桃的另一只手,直接她套上了一个镯子,然后得意的看着钟宁,“你晚了。”
钟宁看了有些错愕的阿桃一眼,试探道:“可不要欺负人,你明明都没有说呢,我可是先说的。”看到司马敏一怔,立刻大声笑起来,不由分说的把镯子给阿桃套上,“我不仅先说了,也交了定金,敏姐姐,你还是另寻高人吧。”
阿桃的两只手,分别被握着,握得有些紧,上面各有一个玉镯,一绿一红,她很困惑的左右看了看,“……生辰蛋糕不是只有一个。”
“我们是同一天!”两个气呼呼的声音同时发出,带着经年的宿怨。
“同一天也可以……”
两道你乡下的人目光看过来,阿桃恍然,原来她们要的是独一无二。
“阿桃,你答应谁?”两道威胁的目光射过来。
钟宁怕阿桃不知道她的身份应了司马敏,笑了两声:“阿桃妹妹,我有个堂妹和你一样大,天真活泼,喜欢好吃的点心,我的生辰她会过来,你们肯定谈得来,我大伯在襄阳都督荆州军事,她知道的事情可多呢。”
意思是她家也是大都督,司马敏就不屑的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向阿桃,“你知道是谁猜出你谜语的嘛,不是小多,是我堂哥,那是我二堂叔晋王……”
“阿敏,你的话太多了。”钟宁严肃起来,司马敏动了动嘴,没有说下去,转而怒视阿桃,大有不答应我你就别想得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