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说的是杯,不是碗,阿桃就没怎么在意。
她在意的是其中有没有算计,本来她没有多想,但司马敏眼底那抹忍不住的得意让她起疑,眼角里黑漆案几上的那个签筒还在。
阿桃垂下眼皮,再抬头时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公子的箭术不好?”
司马敏扯了扯嘴角,对某人的反应速度有些无语,拉着阿桃坐下,“你不知道吧,越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名士,在拉弓射箭上越是没有天分,王公子文采华茂,善抚琴,善清淡,还解马语,老天都嫉妒他,所以让他在射箭上更没有准头。”
什么老天嫉妒,就是近视看不清靶子
阿桃扑哧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倒让来寻开心的司马敏愣了。
“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儿。”阿桃摆摆手,把纸签展开,说起了别的,“你看,这字写得多好,刚柔兼备,点画之间有异趣,不知是哪位小姐所写,我最近在临字,遇到一些困惑,正想找人请教一番。”
司马敏有些诧异的看了阿桃一眼,撇了撇嘴,没有好声气的道,“算你有眼力,这是钟家六郎所写,他祖父是书法大家,我听说他得到了真传,只是还欠些火候,你要是想请教,找阿宁传话吧。”
一甩袖子,人走了。
研娘在阿桃旁边坐下,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完了,你又惹到她了,听说她写的字比蜘蛛爬的还难看,最讨厌别人谈这个……”说话间不意瞥到阿桃的手,拉起仔细看了看,惊讶的叫出声,“咦,你的手指头怎么没事了,明明昨天肿得比我还厉害啊。”
阿桃含糊的说了句体质有异,对研娘道:“把你的纸签拿来给我吧,既然是位公子写的,那就不好求教了,我自己多收集些回家琢磨。”绕了这么多圈,终于绕到她想说的事情上。
研娘很聪明,阿桃不提还想不到,阿桃提了,她立刻将前后联系起来,大有深意的看了阿桃一眼,欢快的嚷了声好啊,起身快步向签筒走去,阿桃貌似随意的看向钟宁,她大声笑着和人说话,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也许是想多了。
阿桃刚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场中呼啦啦来了一群仆妇,快速收走案几上的签筒,铺上紫色的漳绒,摆上六七个果盘,等研娘回过神,发现已经找不出那个拿走签筒的丫头了,来往的婢女都是一个打扮。
有些巧了……
阿桃垂下眼皮,长而卷的睫毛盖住了眸中的一丝冷意,最后那纸签上的名字肯定也是王尚,不管她和研娘谁先抽取,她们总有办法让研娘不打开看。
有丫环从后面给每张案几都摆上一枚剥好的杨桃,研娘端着那碟鹅黄翠绿的果肉坐过来,“阿桃,你是不是有怀疑了,真奇怪,你做了什么事,连钟宁那只笑面虎也得罪了,你说她们想做什么,如果只是想让你多喝几杯酒倒也罢了,我就怕还有其他的心思,比如让你醉熏熏的跌到湖里,比如让你醉熏熏的去了不该去了地方……”
说了一堆比如,见阿桃神色淡淡,好像没放在心上,又好像有些不管不顾的决然,她便有些急了,生怕阿桃丢脸、或是撕破脸连累到她,不由提醒道:“喂,现在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要不你装……”
“吃杨桃,这是可以解酒毒的。”阿桃温和的看着研娘,给了她一个我明白你意思的眼神,然后用筷子夹起果肉,慢慢的吃了起来。
装病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时,众位公子已经换了装鱼贯而出,一个个窄袖束腰,肩上斜搭皮子,与刚才广袖飘飘的形象完全不同,小姐们拥在窗口,爆出一阵叹息,都是少男少女,又是在封闭的园子里,郡主也发了话,自是没有太多顾及,等射箭比赛开始,气氛越发活跃,欢声笑语直达云霄。
阿桃的行为完全随大流,有人正中靶心她跟着鼓掌,有人射得太偏她跟着轻笑,只是没有那般热烈,结果自不必说,王尚箭箭月兑靶,铁定的倒数第一,众位小姐都扭头,哧哧笑着寻找那粉色的小身影。
“哎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就等着看热闹,后面还有不少玩乐,谁都可能输酒呢,到时候看你们还笑不笑。”钟宁亲热的拉着阿桃的手,“你身子骨这么弱,哪能让你喝三杯,我这个寿星替你喝一杯”
司马敏闻言停步,似笑非笑的看着阿桃,“阿宁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替你喝一杯,就显得我这个做寿星的不够体恤妹妹了,谁叫我身子强健呢,这样吧,我替你喝两杯”
“阿敏姐姐,阿宁姐姐,一会儿我要是输酒了,你们也要替我喝呀。”有个比阿桃更娇细的小姐马上在后面期期艾艾的叫着,钟宁看过去,大笑着点头答应,很快,只要瞧着比两位寿星都瘦弱的小姐们都嚷了起来。
元娘高声笑道:“姐妹们,这样可不对呢,谁家办宴有这样的规矩,高兴都是自己的,罚酒都是别人的,这样不公平,也没意思,还就把主人苦苦想出来的心思都给破坏了,照这样做,之后的玩乐没必要进行了,还不如直接让阿宁阿敏直接喝酒算了。”
看大家都点头,她拉起阿桃的手,做出夸张相护的架式,促狭的对两位寿星说,“喂,你们可不要和我们这几个亲姐姐抢,阿桃喝不了,我们自是替喝的,你们尽管把酒上来吧,我输了两杯,阿桃了输三杯,我们姐妹四个,不过是五杯的事。”
“好好,我不和你抢,我照顾我们自家妹妹去。”钟宁欢快的大笑,转身吩咐人换杯上酒,众人归座。
整个过程,阿桃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让有心看戏的人都倒生出一种奇怪的被看戏的感觉,有几位小姐对视了一眼,眼角扫到端着托盘进入的丫环们,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边研娘正向阿桃传授经验:“不过就是三杯,你尽管喝,喝完了就假装头晕,我带你去林子里吐出来,再喝些水就……”说到这里,她看到了那些托盘之上的杯子,声音嘎然而止。
不过就是三杯,要看多大的杯。
丫环端上来的酒杯是绿玉做的小方鼎,差不多是一碗的容量,三碗对于成年人没什么,但对于八岁的小姑娘,不提度数,只是都喝进去都会撑得难受。
公子们还在不远处谈论箭术,并没有离开,小姐们所在的避风阁,窗扇大开,里面发生的事,只要用心留意,结合听到的看到的,多少能知道个大概。
小多一见那托盘上的方形酒杯,立时鼓起腮帮子要过去,被桃公子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定在当地,过了一会儿,他嘟起嘴,走到杜公子身边,小声气愤的咬耳朵:“喂,你家连正常的酒杯都没有啊。”杜公子扯了扯嘴角,目光掠过阁里的重重身影,这种情形他还真不好去帮阿桃。
那边王尚已经说道:“听说两位寿星订做了一种很特别的生辰蛋糕,我们换装去敬酒,正好开开眼界。”一句话让众人离开,谁也不好留下。
小多再担心也得走,临走前向里面看了一眼,阿桃背朝着窗户,自是不会扭过头来看,他正收回目光之际,却和另外一道看过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再细看认出是二小姐。在阿桃家见过不少事,小多对吕府人都没好印象,哼了一声收回目光,桃公子听见,漫不经心的睨过去,二小姐不敢与之对视,提前慌乱的转过头避开,一颗芳心咚咚跳得厉害。
钟四郎和钟六郎看着也不错,可是和高华炫目的桃公子相比……
二小姐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二妹,你的身体可不能喝酒,这病可刚刚好。”元娘倾身过来,用很大的声音说话,还看了阿桃一眼。
那边钟宁发了脾气,指着方形酒杯喝问:“怎么回事,怎么拿来这么大的酒杯,这哪是玩乐了,这不是让姐妹们为难吗?把管事的给我叫过来”
有个丫环战战兢兢的回道:“公子那边打碎了几个,备用的那两套用在那边了,现下还有一套小酒杯,却是杂色的,不如这套齐整,成色也不好,管事的知道两位小姐要求精细,不敢拿上来,如今正要找杜库的大管家商量,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库里再借出两套来。”
钟宁眉头紧锁,刚要再说什么,大小姐笑道:“哎呀,阿宁妹妹,何必那么麻烦,大杯喝着才痛快呢。”说着就开喝。
这些红脸的白脸的戏唱了这么久,费了这许多嘴舌,不过就是让她阿桃喝几大杯酒罢了,阿桃拿起酒杯,看了眼里面的半浑浊液体,酒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元娘和司马敏都喝了,应该没问题,就是有问题,她现在也得喝。
倒是要看看,这次都是谁,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阿桃笑了笑,优雅的把杯子凑到唇边,二小姐咳了几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我替四妹妹喝一杯。”她倒不是做戏,而是真喝,大小姐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过了二秒才想起去夺她的杯子。
研娘见二小姐喝了,也嚷着要喝一杯,互相推让的过程中,酒洒了不少,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冲阿桃直眨眼,示意她马上倒下。
阿桃想的却是,瘦弱的二小姐都还没倒,她怎么也得等一会儿,要不装的痕迹太明显了,等的过程中,公子们端着酒杯来敬寿星酒了,阿桃趁着小姐们眼里冒星星、没人注意她的时候,掏出荷包里的小瓷瓶,喝了两滴小白的眼泪。
哪曾想,反而开始迷糊起来了,到了切蛋糕的环节,她的眼里开始出现了双影,头也沉得抬不起来,好像耳边有人在叫她,又好像没有,眼前都是彩色的捉模不定的影子。
远远的好像有人轻叫了一声,这之后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