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阿桃没能亲眼见证生辰蛋糕所取得的成功,一切都在按照她的构想进行。
窗扇纷纷关闭,紫金漳绒放下,避风阁里立时漆黑一片。
空气静默了一秒,然后冒出几声零散的尖叫,熏香的丝帕掩住了害怕且好奇的情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小姐们开始三三两两的低语,讨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特别环节。
门口处突然亮起一片烛光,接着那片烛光缓缓漂向主位,中间可见两个硕大的礼盒,上面有粉色的大花结,接着那盒盖被小心的掀开了,露出更为迷人的内里,那是一种极美丽的点心,红花绿叶在梦幻般的雪层上交相辉映,上面还写着寿星的名字。
有个低缓煽情的声音慢慢响起,一步步指导两个寿星怎么做,同时说明每个细节的含义,繁琐的程序,惟美的话语,朦胧的蜡光,还有香甜的点心,这些构成了一种很奇特的氛围,司马敏和钟宁都很激动,许愿时泪水盈眶。
没有人知道她们许了什么愿,但不难猜,她们的目光偷偷溜向一个人,那人永远白衣翩翩,隔了一层水汽和一片烛光看去,更显风流倜傥。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得到回应,白衣郎的目光正在看向别处。
不错,很不错,原以为八十八两的定价偏高,但现在看来,甚至可以订得更高些,杜七郎这样想着,用一种重新审视的赞赏目光寻找那个细小的影子,没有注意到两个寿星突然黑脸,她们手中的利刀带着情绪,狠狠的切向蛋糕。
刀刃和纸盒板相碰,声音有些刺耳,平素敏感的杜七郎,此时却充耳不闻,他嘴角带笑的看着烛光微弱处的那片黑暗。
烛光摇曳,她也在摇曳,人人都在引颈前看,只有她低着头,脑袋可笑的向下点,看样子困得不行,点了几下,软绵绵的趴在案几上,再也没抬起头来,竟是睡着了。
睡得死死的,丫环端去蛋糕,也不见人起来,杜七郎暗自失笑,和诸位公子优雅的离开。
这时窗扇已经打开,天光和湖风重新涌入,把少女脸上那几缕阴影带走,两位寿星脸庞发亮,亲切快活的拉人聊天,众位小姐都是识趣之人,慢慢的聚拢过去,不一会儿,外围只剩研娘和阿桃。
阿桃自是不知,研娘许是经历过这种事,自顾自吃得香甜,一点也不尴尬,咬着一大口蛋糕,含糊不清的对阿桃说:“喂,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她们都在闲聊呢,你吃完点心再晕也不迟,可好吃了,我用力摇两下你就起吧。”
结果摇了好几下阿桃也没反应,触手软绵绵的感觉让研娘皱眉,她低头仔细瞧着阿桃埋在臂弯的脸,露出的耳朵和侧脸一片潮红,像被放在锅里蒸了似的,模上去有些烫。
“没事,姑娘身子骨弱,这是醉酒了,好好睡一觉,喝些醒酒汤就好了。”赵嬷嬷看了看,温和的安慰一脸焦急的三小姐。
“有些烫呢,还是给母亲报个信吧,叫大夫过来看看,别出什么岔子。”研娘模着阿桃的手,一句接着一句,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这时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轻轻的架起醉酒的姑娘,她连忙起身要跟去。
“哎哟,我的三小姐,知道你心疼这个妹妹。”赵嬷嬷笑着相拦,一指门口那四五个婆子丫环,后面还有个软肩舆,“不过你放心,你看人家管事安排得多周到,这些人尽够了,园子里就有大夫候着,已经派人去请了。”又压低声音道:“咱们这是在做客,比不得家里,还有郡主在那边,还没个准话儿就大张旗鼓的不好。”
这是不让去,三小姐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她缓缓的坐下,“有嬷嬷你照顾我是放心的。”
两个婆子将阿桃轻轻的架走了,赵嬷嬷和草儿都跟去,研娘的目光追着她们,看着那绿色软兜的肩舆经过一个个窗口,阿桃那张像涂了胭脂的艳红小脸向上仰着,在明媚的*光里越飘越远。
那张带着醉意的脸,不止是脸颊潮红,连额头和耳际都透着一层带着热度的浅粉色,像晕染半边天空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晚霞,美则美已,却会让人在心底升出几丝不妙的心惊之感。
一直盯着阁门口的武丫儿,看见这样的阿桃被扶出来,立时就觉出不正常来,拔步就要奔过去。
刚抬腿,却被左右的粗使婆子给拉住了,齐齐的劝道:“可去不得你是新来的吧,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咱们这些粗使的,没有传唤可不能上前,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多眼睛看着,你主子能容你这么不规矩?你这时候上去就是给主子丢脸,再说那都七八个人跟着了,也没你表现的地方,你还是省省吧”
“赵嬷嬷,赵嬷嬷”武丫儿挣扎,奈何她再有蛮劲也不过是个孩子,周围都是粗使的婆子丫环,什么都缺,就是力气不缺,两个婆子就把她夹住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一行人越来越远,她亮出大嗓门。
十几步的距离肯定能听见,如果听不见就是有问题
想起阿桃在元娘生辰宴上遇到的那些糟心事,武丫儿嗖的竖起浓黑的眉毛,压着眼皮死死盯向赵嬷嬷略显肥胖的背景,打定主意再叫两声,没有回应她就冲出去找杜公子
结果赵嬷嬷第一声就回头了,看清是谁,忙招手叫人过去,等武丫儿追上来,说起了阁里的情况,“……到底是身子骨弱,大小姐喝了两杯都没事,二小姐和三小姐各喝了一杯,也没事,姑娘这里却开始发热了。”怕那些杜府的婆子多想,特意又道:“阿桃也是面生,不太好意思说话,其实说句喝不得就行了,那都是体谅人的小姐,哪里还会让她喝。”
草儿在旁边笑道:“嬷嬷也莫急,阿桃姑娘的身子骨再弱,也比二小姐要强些,二小姐喝酒向来秀气,只是小口抿呢,你看刚才她替姑娘喝了那么大一杯没有事,姑娘也不会有事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意思是阿桃酒醉是自找的,武丫儿暗哼,她进了园子就没能和小姐说上一句话,只能远远的跟着看着,阁里的事看不着,但也能大概想明白,那些小姐们必是用手段将姑娘堵在那儿了,不得不喝。
那个叫钟宁的特意给姑娘发帖子,就是为了在姑娘身上找乐吧。
低下的庶女,落迫的嫡女,向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嫡小姐们取乐的人选,她们之中有几个是能真正谅人的。
武丫儿撇了撇嘴,走近肩舆,把阿桃垂上来的手放上去,想着这样醉了也是件好事。
杜府的婆子把阿桃抬到落凰院,院子离湖边不远不近,周围树木层层环绕,很是清幽,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再过去就是西林园,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跑马场,院门口的小丫头远远的看见有人来了,知道是来休息的客人,早就将院门大开。
都是时常做这种事的,阿桃很快就被安顿好,她静静的躺在翠竹纱帐里,身上盖着绫花被,脸上很平静,除了潮红,并不见痛苦之色,武丫儿看了又看,稍稍放心,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等大夫前来。
院里的婆子丫环都很讲规矩,怕吵到熟睡的客人,没有人说话,说话也是压低的声音,赵嬷嬷子看了有些过意不过,拿出些钱来给管事的,叫了些果子和酒,在院门口外铺上席子,一干人坐着吃酒聊天,也叫了武丫儿,但她坚决不去,等草儿走了,她轻手轻脚的打开身后的古怪大包,拿出自家做的鸡蛋葱花饼和熏肉干。
有了一次教训就够了,小多说得对,姑娘就她一个依靠,她再也不会把自己弄得醉熏熏的了。
吃饱喝好,武丫儿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再看阿桃,发现她的脸好像更红了,便有些心急,转身出了院子,还没迈出门槛,听见那一边的赵嬷嬷正说这事,“……大夫怎么还没来,草儿,你跟着去看看,还等着给大夫人回话呢。”
草儿右手果子左手酒碗,应得痛快,却不起身,懒洋洋的磨蹭,那个领路的杜府的黑丫头见状,笑嘻嘻的复又坐下吃酒,赵嬷嬷打了草儿一下,催她快去,草儿这才不高兴的拍拍衣服站起来,转头看见武丫儿,眼睛一亮:“快,有人领路,你去给你家姑娘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
草儿那态度,还说什么你家姑娘,杜府的那些人就知道里面休息的不是什么正经八本的小姐了,那个黑丫头嘟着嘴起身,走得是慢吞吞的,武丫儿越催走得越慢,再催就黑了脸,刚拐了弯就崴了脚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不走了,这时离院子还不到五十米,武丫儿扯了扯嘴角,掏出一串钱来,还有半张饼,那黑丫儿手里都满了,这才有了笑模样,咬了一口饼往林子里去,“走湖边路绕远,我知道有条近路,咱们穿过去。”
林子是老林,里面极阴凉,林子稀疏的地方有不少灌木丛,黑丫头在里面左拐右拐,武丫儿跟在后面,才走了不远,看到前面晃过一抹冰绿的身影,黑丫头吓了一跳,赶紧拉着武丫儿蹲下,并且示意升万不要出声。
那个身影近了,银丝线边的华丽袍裾和广袖在茂密的草丛上翩翩的划过。
武丫儿好奇的伸头看了一眼,立刻瞪大了眼睛。
是王尚。
他很快的走远了,走得看不身影,黑丫儿才敢出声埋怨道:“哎呀,你这人是不是刚来啊,什么都敢看,你这样会把人连累死的,真是不怕死得早,告诉你一句,在高门里伺候人,别有好奇心,知道得最少越好。”
武丫儿模了模头。
这些道理她懂,……只是王尚为何一个人在林子里走,连随从都没有。
黑丫头也不穿林子了,拉着武丫儿跑了一段,回到路上才喘着气慢走,有些严肃的说,“刚才的事有些奇怪,我娘说了,碰到奇怪的事就离得远远的,那人你认识是吧,千万不要和我说是谁,我没进过林子。”
武丫儿只是觉得奇怪,又急于找大夫,并没有注意到,王尚离开的方向,正是落凰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