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林子,隐蔽的侧门,院里酒醉的姑娘。
长身玉立的高贵公子,独自漫步在林间,被绿叶打乱的明亮光线,细雨般在那被风鼓起的衣袍上跳跃,看到这里,是可以入画的美景,但是将目光放远,看到林子后面那座专门供女客休息的落凰院,这美景就值得思考了。
领路的黑丫头是家生子,父母哥姐都在杜府为仆,就算是人不够伶俐,但听的看的加上亲人的耳提面命,对那些碰不得的东西也有了很高的觉悟,上面几点联系起来,稍微想想就觉得心中难安,一路上再三叮嘱,还知道统一口径。
说得武丫儿不耐烦,裹着对方的手臂往前就走,身体前倾像纤夫,“哎呀,我听到了,咱们快些走吧,我家姑娘在发热呢”
不远处的路口,飘飘的柳树下,悠悠转出一个身影。
黑丫头抬头一看,脸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她嗖的反拉着武丫儿的胳膊,缩头缩肩的往路边的草丛里退,见武丫儿转头要往那边看,苦着脸哀求道:“别看,别看,快低头,你可别害我。”
却是桃公子。他顶着那张美得吓人的高华俊脸,缓缓走在路中央,身边是书童打扮的小多,再隔一段距离是八九个仆人,长得都十分周正,唯一不搭调的是个驼背老头,有气无力的坠在最后,当他看到路边低头垂手的武丫儿,咳了一声,咧嘴露出两个豁牙。
不知是不是那一声咳的提醒,本来已经走过去的小多,眨了眨毛茸茸的大眼睛,月兑离了桃公子,移过两步开口唤人。
武丫儿眼睛一亮,忙跑上去说话:“姑娘热得有些厉害,就在前面不远的落凰院,我这是去找大夫……”,她眼巴巴的看着小多:姑娘独自一人,赵嬷嬷和草儿总让她觉得不放心。
“我们正要去找阿桃呢。”小多刻意强调我们两字,手往桃公子背影的方向一指,他这个动作,除了武丫儿,谁都会认为他指的是桃公子。
“那太好了。”武丫儿很高兴,驼背老头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有他在赵嬷嬷搞不了小动作,但小多下面的话却让她黑了脸。
“他们都不相信我有个小狐狸,纯白的没有一根杂毛,喜欢吃紫丹参,说了重话还会委屈的哭……”小多鼓着腮帮子,叉着腰重重跺脚。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句也不问阿桃的病。
武丫儿眉头跳了跳,想着不管什么目的他到底会找去阿桃,便忍下心底的怒火没有发作,匆匆告辞离开,却不知道小多那句找阿桃只是说说而已,路过落凰院的时候,只看了眼门上那三个大字,然后继续和驼背老头低声闲聊。
一行人到了西林园的跑马场,不知什么时候,后面那一老一小不见了,少了两个大活人,桃公子和他的那些随从,竟然没有人问一声,等小多再出现时,是在落凰院的那堵花墙下,丛生的灌木遮掩住了他兴奋得发亮的小脸。
王公子在林间漫步,小多用自己的方式很快就知晓,开始并没有在意,当听说阿桃被送到落凰院休息,他立刻意识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巴巴的赶过来参与,和武丫儿说的那番话,无非是得了驼背老头的提醒,知道附近隐有王尚的手下,便灵机一动宣称桃公子要去找阿桃,让王尚不敢马上动手,好给他留出搅和的时间。
驼背老头像只大鸟似的闪现在小多身边,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架着小多的胳膊,两人轻飘落在院里,接着脚尖轻点,无声的滑向内室.
阿桃的脸色,此时已经没有那般不正常的潮红了,粉嘟嘟的像春日盛开的桃花林,女敕女敕的像醉仙楼做出的鸡蛋羹,小多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第三眼时,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下那水女敕的脸蛋,又戳了下自己的,然后撇了撇嘴,管住自己想模上去的不老实的手。
咳了一声,低声吩咐正在号脉的驼背老头:“出去再看,先把她抱走,不管是谁,再扛过来一个。”
大概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小多无声的嘿嘿乐起来,乐得肩膀直颤,过了一会儿,抓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须,有些懊恼的喃喃,“……哎呀,忘了向武丫儿要套阿桃的衣服了,一模一样的,再找个差不多的人,那样肯定会更有意思。”
驼背老头扯了扯嘴角,生怕再被派个什么离谱的任务,掀开绫被的一角就要抱人离开,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传来,两人快速的躲在相通的耳房里。
赵嬷嬷俯身,仔细看了看阿桃,模了模额头,有些担心的叹了口气,“派去两波人去了,大夫还没有来,想是耽搁住了,这酒晕好像淡了些,但这热度可没有下来,姑娘身子骨弱,可别有什么事……”
跟进来的杜家丫环只是安慰,并没有说什么,赵嬷嬷又叹了几口气,万分担心的样子,说了几句大夫人有多怜惜阿桃,然后上前掖被角,明明阿桃没有什么表情,她却大惊小怪的说姑娘皱眉了,姑娘睡得不舒服了,让草儿帮着把外衣月兑下。
抱起阿桃时,她的老手接触到那小手,又吸着气叫起来,握着那只发烫的手不松开,仿佛六神无主的惊慌了一会儿,点着草儿道:“你去,你快去,现下我也不敢做主了,这热得很奇怪,你赶快去和大夫人说一声。”草儿被吓住了,不敢怠慢,跑着就出去了。
阿桃被月兑下来的月白粉花襦衣和石榴红的长裙,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上,许是怕脏了,赵嬷嬷在上面还盖了锦布,出门的时候,在院里转了一圈,偷偷将侧门的门闩拉开。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却不知前脚离开,后脚就被闩上了。
小多站在阿桃的床前,看了看箱子上被盖住的衣裙,又看了看阿桃颈部故意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领,他的目光慢慢变冷,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转身看着屏风,捏起下巴沉思来。
这是想要阿桃身败名裂的给王尚做妾。
那么这个游戏就应该好好玩一玩。
只是怎么玩才最有意思呢?
小多的眉头向里面凑,挤出两道纹来,想了一会儿,他毛茸茸的大眼睛忽然发亮,嘴巴笑得合不拢,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好笑,竟然先就笑弯了腰,感觉到驼背老头进来,兴冲冲的附耳低语。
驼背老头扯了扯嘴角,说出心中的担心:“可能会来不及。”
“必须来得及。”小多挥了挥胳膊,一付颐指气使的模样,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做到。
说实话,这要是正经大事,驼背老头死也会做到,可是这种内院妇人之间的小事,救了人也就算了,还要搞那么多花样……,他有些无奈的看向小多,却得到一个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大白眼。
驼背老头苦笑,很利落的从被里挟起阿桃,又遭到一个大白眼后,马上改为抱,身子一纵,转眼就消失在墙外,小多则捧着阿桃的衣裙随后跟上。
本来给阿桃穿衣是驼背老头的事,但小多的新想法让他没有时间,于是小多嘟嘟囔囔的给阿桃穿起了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竟然比阿桃的还要红,在树下的阴影里,他模了模脸,说了声,真热。
草儿赶到主厅时,吕大夫人正和钟夫人聊得欢畅,“……我家的煜哥调皮得很,哪有你家七郎乖巧,临张大字,中间倒是要跑出去三四回,根本就坐不住,不是插话,就想到出去玩,他要是有一分你家七郎沉稳的性子,我也就不这么愁了。”
钟夫人最喜幺儿七郎,听到有人夸,漂亮的凤眼眯成一条缝,“我倒希望我家七郎能活泼些,你看阿宁,他们两个完全两个性子。”
“可不,我家望娘和煜哥儿也是两个性子呢……”吕大夫人正要开说二小姐,看到门口闪过草儿的身影,正和夏绿说着什么,神色好像有些焦急,夏绿安慰了两句进来,脸上温和带笑,但是步子却有些急。
钟夫人注意到了,没有接话,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
夏绿附耳说了句什么,就见大夫人变了脸色,忙忙的起身离席,对钟夫人道:“孩子有些不太好,我去看一看。”
“孩子不太好?”钟夫人礼节性惊讶站起,钟宁是她教出来的,她是更加八面玲珑的人,见吕大夫人没有相拦的意思,便体贴的道:“别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其他夫人看到了,不好没事人似的聊天,也都跟去了。
就这样,一群华丽的贵夫人,在更大一群丫环婆子的陪同下,浩浩荡荡的前往落凰院。
沿途的人看了,都有些莫名其妙,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终于有消息灵通的,说是吕府一位小姐不好了,至于怎么不好法,越传越厉害,传到西林园的跑马场,竟然说是人不行了。
杜公子马上就想到阿桃,那趴在案几上的困倦身影,在脑海里变得不正常起来,不由得焦急起来,来不及换装,直接骑马就往落凰院赶去,马蹄嗒嗒远了,骑马的公子看着那飘起的白色披风,互相看了看,都打马跟上。
落凰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那些本以里面不是什么正经小姐的丫环婆子,看到那些好像扑天盖地而来的晃眼身影,都张大了嘴巴,赶紧站起身来低头立在两侧,同时庆幸那些席子和酒罐已经收起来了。
赵嬷嬷摆出强压担忧的急色,恭敬的施礼,向大夫人回禀道:“姑娘热得厉害,一直没有醒来……”
大夫人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对着其他夫人灿笑道:“总是就这样大惊小怪的,其实就是孩子身子骨弱,喝了几口酒犯晕,没有什么大事,我进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