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直泄而下,白花花的有些刺眼,吕大夫人一路急行,鼻尖和上唇都见了汗,细细密密的一层。
只见她用丝帕快速的轻沾两下,搭着夏绿的手臂,迈步进了落凰院,那双慵懒的眼睛,关切的盯着房门,也不看脚下的路。
里面是阿桃,哪至于这般。
大夫人喜欢在细微之处博取名声,等众位夫人知道里面不过是堂小姐,自是要赞一声大夫人心慈,夏绿明白这一点,当下大力配合,在转湖石上台阶过门槛时,都高声提醒着小心。
高高打起的珠帘,在大夫人身后噼啪作响,掩住了她径直走向内室的细碎脚步声,“阿桃,伯母听说你醉酒发热了……”
刚要转过屏风,那边突然闪出一道冰绿色的身影来,细细高高,袍袖翩翩,带着男子的气息,夏绿不是局中人,没有精神准备,吓得尖叫一声,连着后退好几步,等看清是谁,猛的瞪大眼睛,伸手死死的捂着嘴巴。
草儿明明说的是阿桃
大姑爷却从内室走出
大夫人显然也愣住了,过了一两秒才缓过神来,张了张嘴,又是惊讶又是恼火,捏着丝帕的手颤抖着点过去,“尚哥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拎着水壶来倒茶的赵嬷嬷,看到长身玉立的大姑爷,像见鬼了似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把惊讶之情表现得淋淋漓尽致。
夏绿那声尖叫,惊得正在进院的众位夫人齐齐一愣,还以为小姐病得很严重,互相看一眼,纷纷加快脚步,钟夫人几乎用跑的,提着裙子飞快的迈过门槛,边走边关切的问:“孩子病得很严重?”
大夫人站在花隔下,头上是两边挂起的青绫幔帐,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背影显得很僵硬,像是受了什么打击,钟夫人幺儿有病时,她比这更僵硬,心里生出浓浓的同情,急步过去刚要劝两句,发现了屏风旁的王尚。
王尚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些苍白,有些慌张,钟夫人一愣之后是恍然,拉住吕大夫人的手,温声道:“姐姐你要放宽心,这样着急倒先就把孩子吓着了,我看元娘的身子骨还不错,不应该是什么难治的大病……”
听到元娘的名字,大夫人的身体颤了一下,头上的步摇叮叮乱晃。
“岳母大人,我……”王尚吱唔开口。
“你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快去吧。”大夫人往旁边一站,声音里有着压不住的火气。
到这时,众位夫人才觉出不对来。
王尚理了理衣袍,转出屏风,脸色还算平静,只是脚步急了些,看样子是一心尽快离开,从广袖里面落出一张纸来都没有注意到,出了屋门竟是向西转,熟门熟路的从侧门出去了。
那张写了字的桑皮纸,飘飘落在地面上,钟夫人偷偷的从眼皮底下看过去,字写得不好不坏,有些笔划很稚气,有些笔划却很老练,架构也比较特别,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桃花仙人种桃树几个字。
内室里一直悄无声息。
大夫人胸脯起伏,示意夏绿将纸拿起来给她看,众位夫人都觉得尴尬,可是人已经进来了,想出去总要找个借口,钟夫人向院门的方向看了看,转身拉住后面的夫人,低低的道:“外面好像有马蹄声,听着还不少,咱们出去看看,别让那些孩子吵到了病人。”众位夫人说着是啊,是啊,纷纷走出。
“嘭。”
手掌和木头相击的声音,接着是气愤的哼声,众人回头,那个花隔下的僵硬的那个华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恼火的脚步声隔着屏风传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好奇心谁都有,众位夫人是为了给吕大夫人面子才离开的,如今见大夫人自己嚷了出来,也没有想遮掩的意思,意外之余,又有些窃喜,脚步都停在那里,互相看了看,想着用什么借口回去。
借口马上就有了:“大夫,大夫,这边请。”武丫儿满头是汗,脸蛋红扑扑的,像赶了很长的路,她领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急急的进屋,同时说着症状:“我家姑娘喝了酒之后,脸色红得不正常,手脸也热得很,人一直在昏睡,呼吸倒是平稳,脸上也没有什么痛苦之色……”
钟夫人凤眼轻闪,上下打量武丫儿,发现不是吕府下人的打扮,猛然就想到那个异常水灵的堂小姐来,联系到那幼稚的书法,心下恍然:怪不得大夫人不加遮掩,原来不是亲生的闺女。
院外院里都是婆子丫环,站得满满的,屋门口处又是好几位华丽的夫人,武丫儿见到这样庞大的阵势,心里突突的害怕,以为是阿桃不好了,但是看那些人的神色又不像,她皱着眉头跑进内室。
大夫人气急败坏的抖着手里的纸张,站在床前质问兰竹帐里的姑娘:“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关心你吃喝,关心你身体,洛阳请了教养嬷嬷,也让你去学,连琴师也请了,学了这些天礼仪,结果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吕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这些话像炸雷,炸得武丫儿脑袋轰轰的,她扶着屏风,心里只翻滚着一句话:阿桃被大夫人算计了。
“我家姑娘一直昏睡着,能做出什么事来?”武丫儿瞪眼,冲出去揪住赵嬷嬷的衣领就往内室拉:“你和大夫人说说吧,我家姑娘是你带人抬过来的,我家姑娘是你带人守着的,如今却出了事,你怎么解释?”
赵嬷嬷苦着脸叫屈,“我怎么知道,我怕惊着姑娘,一直和人在大门口守着,谁知道大姑爷从侧门进来,我再有本事也料不到,派出去这些人,只有你是姑娘身边的……”意思是武丫儿替阿桃送的信。
武丫儿嗖的挑眉头,夏绿上前用力扒着她的手,“你先放开,这件事大夫人自会问明白,是谁委屈了,是谁该打板子,到底该怎么解决,大夫人心里有数,这里不是你们争吵的地方”
武丫儿不是蛮干的姑娘,上前磕头道:“大夫人,我家姑娘身子骨弱,在席了喝了酒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请您允许大夫先给看看。”
这话不能拒绝,大夫人冷着脸点头,屏风另一边的夫人们听到这里纷纷进来,大夫人没有暗示她们走,那就是邀请了,一年也没有几件这样的热闹,当然要看个头尾,何况是鼎鼎大名的王尚公子的风流韵事。
最终就是纳为妾罢了,听大夫人话里的意思,都关心吃喝了,显见是个落迫小姐,嫁妆都出不起的人家,到侯门作妾也没什么。
能在杜府行走的老大夫,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看到的当没看到,听到的当没听到,背着自己的药箱,沉稳的走向帐床,夏绿想挂起帐帘,武丫儿过去想拿出阿桃的手,一看见床上人的脸,愣了愣。
猛的转身,大声的质问赵嬷嬷,“我家姑娘呢?”
这次换做大夫人和赵嬷嬷耳边响雷了,她们就是再会做戏,在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下,也免不了齐齐变色
“我家姑娘呢,你给抬到哪去了?”武丫儿逼近赵嬷嬷,那个老婆子完全懵了,瞪眼看着床上平躺的人,嗓子眼里艰难的发出嗬嗬声。
大夫人已经看到了床上人是谁,但是她不相信,猛的冲到床边,贴近了又看了一眼,她脸色灰败,比她手上捏的桑皮纸还要惨白,心脏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的揪了一下,疼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众位夫人看到床上的人,这时也不找借口了,悄悄的转身离开。
这是一件真正的丑闻。
床上是位披头散发的嫡小姐,她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钟夫人快步走出院门,看见自家的六郎远远的骑在马上,身后是蓝天绿树,不由得叹了口气,吕大夫人总提二小姐,她就知道有结亲的意思了,她还想过二小姐柔弱风流,和笔下生花的六郎正好一对……
正这样想着,内室里又传出一声尖叫,走得最慢的那位夫人回头一看,猛的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钟夫人好奇,偷偷的问她怎么了,那夫人摇了摇头,说是没怎么,可是神色却让人知道肯定有什么。
大夫人看着露出一大片颈肩肌肤的二小姐,牙齿咬得咯咯响。
从没有这么失败过,或者说这么被人耍过。
她吸了几口气,让老大夫继续给望娘看病,自己揉了揉额头,眼里闪着寒光,对嚷着要姑娘的武丫儿,慢慢的却极凶狠的道:“你给我出去”
侧门就有一个,那边有王尚,正门又有赵嬷嬷守着,阿桃又不会飞,肯定还在这院子里,如今已经这样了,更不能罢休,只要找出阿桃,她就有办法将这些事情圆回来。
老大夫给扎了两针,二小姐就醒了。“我怎么了?”她茫然的看着脸色极坏的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眼底,还隐隐有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期盼。
她看了看自己,发现只穿了中衣,夏绿捧着她的衣裙,手好像在在抖,她咬了咬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落下泪来。
“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夫人问二小姐,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我怎么会在这里?”二小姐看着泪水洇湿的被边,喃喃低语。
而在二十米外的树林里,阿桃使劲的眨着眼皮,看着树叶后明亮的蓝天,也在重复这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远处模糊的喧声,像一架风琴奏出的低音,她站起身来,向有人声的地方走去,很快就到了路边,她看到了骑马的公子们,其中有白衣杜七,看到了彩衣翩翩的夫人和小姐,人们三五成群的说着什么,整个场面像运动会一样热闹。
最重要的是,她看见了武丫儿,阿桃脸露笑容,快步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接近那座院子时,她好像听到里面传出了一声大夫人的厉叫,针一样尖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