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又遮住了太阳,天色再次暗下来,带着土味的冷风打着旋从脚边过。这雨,终究还是要下。
李永年神色从没有过的严峻,从吕府后街的小院里匆匆而出,步子非常快。
而此时,阿桃正咯咯笑着抵着硕大的马头,不让它去咬腰间的荷包。
眼角扫着那些目瞪口呆的观众,心里窃笑,嘴里还不忘继续放烟雾弹,“没想到你是一只风雅的马儿,我今天才知道,音乐不仅有怡情的作用,还能治病,呵呵。”
“姑娘,回去教我抚琴吧。”武丫儿眼睛亮闪闪的,凑过来很稀罕看着黑得发亮的琴身,然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拔了下琴弦,听到发出的苍凉颤音,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赶紧用手按住。
一声闷雷恰在这时自远方响起,阿桃看了看天,想到自己的正事,拍了拍粘人的乌骓马,扬声问桃公子:“可以告诉我小仙翁在哪里么?”
那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慢条斯理的转过身,走上来拉住马辔头,从上到下轻轻抚模着细细的马鼻骨,也不看阿桃,声音里也没有感激之情,吐字冷淡而缓慢,“你想要什么?”
刚刚治好他的马,回头就得到这种态度,还真是挺气人的,阿桃挑了挑眉,可又想这就是一个别扭的少年,和他生气有失自己的身份,当下全当没在意,嘴角上翘,从容的一笑,“我不想要什么,我想知道小仙翁在哪里。”
桃公子瞥过来一眼,声音不变,“你想要什么?”
阿桃微扬下巴,微笑不变,“我说过了,我不想要什么。”
气氛就有些僵凝。
武丫儿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想着姑娘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王尚站在树下,柳枝在他的头上飘拂,他的目光在阿桃和桃公子之间飘拂,过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匹喜悦难言的乌骓马上,只有他能感觉出这匹烈马对阿桃怀有怎样的亲近之情。
一个天生就对马有吸引力的姑娘,而他是天生解马语的公子,这算不算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呢……
王尚在那边心里一动,这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问题在于,阿桃想用治马还些人情债,当然不想提出要求,而桃公子不想让阿桃遂愿,想用报酬将这件事抹平,他想让她欠一条完整的命债。
“你想要什么?”桃公子第三次问。
阿桃眉头跳了跳,决定不再客气,咯咯笑了两声,看着桃公子,说出她正感到棘手的事,也是桃公子不想办或者很难办到的事。
“我要美酒比赛的资格”
“我要一批瓦匠和工匠”
“我要……”阿桃想了想,鼓着腮帮子,有些无赖的道:“反正债多了不愁,我要你借我一千两银子”顿了顿,“无息的”怕对方理解岔了,声音脆脆的解释:“无息就是没有利息的”
一千两,一千两都能买下酒坊了,武丫儿抽了抽嘴角,心惊胆颤的瞄了桃公子一眼,私下里悄悄扯了扯阿桃的袖子。
王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觉得这时的阿桃比小多还有意思,论起来,这三件事都是举手之劳,但是桃公子生性薄凉,能做到不等于他会做,这么想着,他笑意扩大,琢磨着要不要帮帮阿桃。
反正,人终是他的。
阿桃竹筒倒豆子说完,有些挑衅的望着桃公子,风将她的面纱吹开一条缝,露出弯成半月的眼睛,还有齐齐的小白牙。
桃公子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好。”
阿桃愣了愣,眼睛嗖的瞪得溜圆,“……你说好?”本意是想为难人,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就说那美酒比赛的入围资格,桃公子要是有心帮她,会场上王尚问他意见时就帮了;再说工匠的事,已经都被衙门征走了,哪里能弄来一批……
桃公子难得的勾了勾嘴角,算是笑,“小仙翁在藕池山庄。”
那一笑,让他的管家深深的看了一眼阿桃。
“天啊,桃公子竟然都答应了,比赛资格,酒坊的小院子,还有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姐姐,我没听错吧,这都是真的,姑娘不用愁了”武丫儿神色恍惚的看着远远离去的桃公子和王尚,拉着眉娘的手,非让她掐自己一下。
“别嚷啦,是借的,那一千两银子是借的,以后是要还的。”虽是这样说,眉娘还是乐得合不拢嘴,她知道,以阿桃的能力,有了这一千两,定是能赚回更多的钱来,顾不得要下雨,兴冲冲的问:“姑娘,中午和晚上想吃什么,正好在商肆里,我去买来。”
远远的又一声闷雷,风开始急起来,两位华贵公子已走,没有热闹可看,围观者哄一声散了。
阿桃看了看天,声音愉悦的说,“买东西不着急,咱们先去酒坊避下雨。”抬头看见了李永年的身影。
那个身影,让她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退去。
李永年不是在正常的走路,也没见他的腿怎么动作,但行进的速度却令人咂舌,好像电视里的剪切了中间部分的镜头,诡异得很,好在雷声不断,道上的人都忙着奔走躲雨,没有人注意到。
平时总是平静内敛的少年,如今却在暴露他有功夫在身。
他就是小多说的保护她的人。
阿桃隐隐的也猜到了,但是不能证实。
如今证实了,却更加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李永年这般急切的来找她?
武丫儿顺着阿桃的目光看过去,也觉出不对来,好像一盆烈火烧了冰水,完全没有刚才欣喜劲,以至于李永年到了面前,竟是不敢开口去问。
“吕叔被衙役抓走了,说是征工匠。”李永年看着阿桃,他的话比头顶的雷鸣更让人恐慌。
眉娘白了脸,“大叔不是匠籍啊,为什么要征抓他?”
李永年还是看着阿桃,“他们说是上面有命令,长安城在籍的匠人不够,只能把打零工的也征去。”
阿桃默了默,“是大夫人出手了。”
李永年点头,“不错,所以不用去找吕府,找他们只会耽误时间。”
“这是冲着我来的。”阿桃抿了嘴,她对官府的事不太了解,直接询问李永年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李永年走近阿桃,用很平静的声音说着很吓人的话,“你带她们回去收拾东西,连夜离开这里,往西去扶风郡的小槐里镇,不要顺官道走,在那里的北山寺等我们,如果等不到,把这个给住持看。”说着交给阿桃一个荷包,后面的话他说得很轻,只有阿桃能够听见。
荷包里面硬硬的,似乎是一块玉佩。
阿桃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想到一种可能,舌忝了舌忝发干的嘴唇:“你要做什么,去劫兵营?”
李永年坚定的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
阿桃不同意,“大夫人能做到这般,肯定是势在必得,如果你得不了手,罪名就大了,咱们会完全被她捏在手中。”
李永年默然,如果对方有准备,他肯定不能成功,劫兵营和去吕府盗参不一样,他的功夫也没有高到那种程度,就算是绝顶宗师,也对付不了千军万马,略一沉思,低声道:“其实都督府一封文书就能解决问题,只是小多不在,咱们又没有其他的门路”
小多不在,桃公子在啊
没有刚才治马的事,阿桃绝不会想到去找他,但是现在是桃公子欠她的,只要将那三个要求换成一个要求就行了。
阿桃眼睛闪亮,对李永年道:“你快去雇辆马车,要跑得快的”
回头吩咐武丫儿和眉娘:“你们去酒坊,不要回家,告诉铁牛也不要去。”武丫儿看着飞快离开的李永年,不肯离开,“姑娘,你要做什么,我陪着你”阿桃笑了笑,“我们去追一个人,你们在酒坊里等着就好。”
其实也不用雇马车,点心铺的老板一直关注着阿桃,杜公子临出行时,特意交待一番要照顾好那个小姑娘,如今看到好像出了事,立刻叫住李永年,听到要雇马车,忙让伙计将铺里的马车赶出来。
“去哪里?”
“藕池山庄”阿桃庆幸自己认真听了桃公子的话。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霹雳啪啦的砸在车篷顶上,点心铺的伙计高高的挥着马鞭,马车迎着压城的乌云顺着驰道向北疾驰,藕池山庄就在厨城门外两里地,驶过去就是几刻钟的事。
“你确定他会帮你?”李永年好像很了解桃公子。
“不能确定。”阿桃在马车里摇晃,那个少年的性子她拿不准,说不定去了什么都不肯答应,但她只能去找他。
吕毅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有效的保护伞,相处近三个月,已经有了浓厚的父女情,她不想和他分离,何况吕毅腿伤没有完全好,不能总打弯下蹲,根本做不了木匠活儿,如果强行劳累,那条腿只怕会落下毛病。
大夫人太狠毒了,哪怕等吕毅全好利落了再使这种手段,阿桃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恨她。
“哟,这不是二老太爷那一支的阿桃姑娘嘛,这大雨天的,是要去哪里啊?”吕府的门房常贵,眯着三角眼,赫然站在城门洞里。
“军爷,这是我们吕府的堂小姐,您看看,车上就这么两个人,还都年纪这么小,真是让人不放心,这城里都能出事,何况是城外,那可都是野人我们大老爷最亲的侄女就这么一个,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可了不得,我没看到就罢了,这看到了肯定要劝一声,说句心里话,是怕受连累啊,上一次被劫走都差点闹翻天……”常贵袖手塞银子。
长安城在京兆郡守的治下,吕大老爷是父母官,常贵这么一说,谁还能让阿桃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