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竟然派人在城门守着。
阿桃和李永年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常贵看了看天,伸出手来发现雨停了,出了城门洞,不由分说的拉着马辔头转向,“阿桃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做就行了。”
赶车的是点心铺的伙计,还在滴水的斗笠遮住大半边脸,看不清面孔,他伸出马鞭杆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常贵的手背,又小幅度的挥了挥,示意别靠近他的马,常贵挑眉哟嗬了一声,撸袖子就要翻脸。
那伙计根本不理会,放下马鞭,从腰间掏出一个牌子,越过常贵和几个拥上来的卫兵,冲着抱臂看热闹的校尉一晃,那个中年的小头目定睛一看,立时变脸,喝退了自己的人,又将常贵推到一边,点头哈腰的伸臂做出请的姿势,看见有个卫兵还没收回铁戟,抬脚就踹过去,“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快让出道来”
“军爷,您这是……”常贵被这一幕弄愣了,直到马车嗒嗒的驶出城门,他才一脸急色的出声相问。
“我这是没办法,”城门校尉抓住常贵的手,把银子还给他,“人家没官没品一个车把式,可是手里拿着杜府的腰牌啊,不是木牌,是铁牌”
“杜府的铁牌?不会吧。”常贵哭丧着脸,觉得和阿桃打交道就没占过便宜,上次请进府做点心,他一文钱也没挣着,这次好不容易抢了个露脸的机会,结果又坏事了,陀螺似的原地转了几圈,终是拔脚追出城门外。
好在藕池山庄就在城门外二里地远,加上刚下过雨路上没有其他的车马,所以很容易打听,常贵气吁吁的寻到藕池山庄,阿桃俩人早已到了,只不过门房见是打扮普通的姑娘,也拿不出帖子,根本就不往里面通报,给钱也不行,直接挥手撵人,还是那个赶车的伙计再次亮出腰牌,这才让他们重视起来,匆忙派人跑进去报信。
“原来是阿桃姑娘,请进,快请进”桃公子的贴身二管事迎出来,脸上的神情和肢体的动作,都带着一股外溢的热情,显得很亲切,让那些熟悉他平素为人的门子们十分吃惊。
“这……”众人面面相觑。
“这什么,还不赶快记着那姑娘的相貌,那可是公子贴身伺候的,公子想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跟着他行事准没错,他敬一分的人,你们就得敬十分。”岁数最大的老门房背着手消失在侧门里,剩下那些人互相看看直撇嘴:话是不错,可那姑娘戴着帏帽呢。
被人惦记长相的阿桃,此时正走在雕梁画栋的游廊里。
下过暴雨,青石地面积了不少小水洼,池面上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和湿润,小鸟在滴水的树枝上轻叫,再远处有朦胧的亭榭,像一幅墨迹未干的山水画,这样悠远的景致,如果不是心头压着大事,阿桃定会驻足欣赏一番。
失去了吕毅这个港湾,大夫人会怎么对她,好像都不用想。
上次百年紫丹参的危机,她之所以不怕给王尚当妾,是因为知道小姑娘有了天葵才可以圆房,或者等到及笄,而她才八岁,有充足的时间谋划逃跑之事。
这次不太一样,大夫人借朝廷征工匠之事将吕毅捏在了手中。
她可以逃,可她能狠心留下吕毅单独面对大夫人的怒火么?
阿桃抿了抿嘴角。
水榭里的桃公子,看着对面的游廊,里面有一抹白色,在红色的廊柱之间飘飘穿行,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像一片萧索的浮萍。
他目光追着那个白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举起面前的琉璃杯,在雨后的天光里,仔细观察那粉红色的透明液体,没有一丝杂质,非常纯粹,有水滴顺着瓦檐而落,正好落在杯中,激起数个粉红色的小水珠,有颗小水珠俏皮落在他的手背上。
“桃小子,这酒我请你,下次你请我的酒,可要和这个差不多,或者比这个好。”小仙翁抱着酒罐,很响亮的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扑到水榭的窗棂旁,“比这好不太可能了,除非是那女娃的新……”
“咦,那不就是阿桃小娃子嘛,你这小子,她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桃花春喝着比水晶露更有韵味,就是不知那竹叶青怎么样。”小仙翁扒着窗台挥手,隔着池子的阿桃心事重重,没有四外张望,自是看不到,小仙翁转身去迎,同时含糊不清的说,“阿桃小娃子有点傻,我小仙翁一个治病的机会,她只要了杜小子的一个破酒坊,我得明白的告诉她,我治一次病到底值多少银子,省得她下次再吃亏。”
她傻?她吃亏?
桃公子转着酒杯微微勾唇,随意的想着阿桃专程找来是为什么事。
阿桃绕过半个藕池来到水榭,裙角湿了好几处,还沾了一些土,桃公子和小多一样喜欢干净,慢条斯理的扫了一眼,却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的神色,目光在阿桃那微微泛红的双颊上停了停,举起手中的酒杯,算是打招呼。
阿桃抿了抿嘴,走上前一步,“桃公子,我想将那三件事换成一件事,可不可以?”
桃公子优雅的喝了一口酒,面容淡淡,不语。
阿桃默了默,垂下眼皮还没等说什么,旁边的小仙翁跳起嚷道:“桃小子,你赶快答应,三件事换一件事,有什么不答应的。”转头冲阿桃挤眼,“小娃子,我代他答应了,凭这个,你再送我两罐桃花酒怎么样?”
阿桃感激的看了小仙翁一眼,点头。
小仙翁眼里冒出精光,晃到桃公子身边,“桃小子,我请你喝美酒,又帮你减了两件事,记着,你欠我三罐好酒。”说完轰着二管事去给阿桃办事,那管事哭笑不得的把住门框,“您老别急啊,阿桃姑娘有什么事都还没有说呢。”
阿桃把事情说了,小仙翁一听直拍酒罐子,恼火道:“胡闹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不到一个月,能干什么活再说了,这腿要是没好,知道的是干活累坏的,不知道的还是要说我小仙翁医术不精?”指着管事,“不行,不行,你赶快弄个文书把人给放回来”
桃公子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小仙翁发火。
有那点笑意就够了,管事心中对阿桃更高看一眼,这位冰山主子什么时候管过他人闲事……,心中有了主意,立刻应道:“您老放心,姑娘放心,我这就回城去办,都督府的文书今天下午就可送到京兆郡衙。”
“今天下午就可以送到?”等在山庄外的李永年听了十分高兴,如释重负的跃上马车,向阿桃解说文书下放的流程,“都督府送到郡衙,由文书抄录一份,原件入档,抄件由衙役送出,如果一切都顺利,今天就能送到兵营,要是错过时辰,明天也必能送到。”
“那大夫人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比如将信扣了,或者将人名改了?”阿桃还是不放心。
“不会的,那样早晚会暴露,篡改文书是大罪,出事了会牵连到吕巽,大夫人绝不会那样做,再说那是都督府的文书,就算是非正式的,也没人敢置之不理。”李永年很肯定的说。
“……也就是说,我爹最迟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阿桃这下放心了,长出一口气,露出齐齐的小白牙。
两人却不知,常贵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将他们离开时的喜色看在了眼里,也看到了带有都督府标志的马车紧接着驶离了山庄,他转着三角眼,迈步就往城里跑,进了城门自掏腰包拦了辆马车,快速的驶往吕府。
这条消息传到容芳院时,大夫人正在暖阁和几位管事说话。
脚边燃了银霜炭盆,腿上还盖了薄被,煜哥儿依在旁边,露出个小脑袋,瞧着母亲眉眼带笑,不由得欢快起来,小孩子最敏感,这些天里,母亲虽然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他总觉得不对劲儿,老老实实的也不敢多话,如今看着母亲这般,就嚷嚷着要吃蛋糕。
大夫人模模他的头,“这时候哪里还能买得到。”眼看煜哥儿嘟嘴,轻笑了两声,吩咐夏绿道:“你快去商肆看看,没有了就订下明天的。”
“阿桃姐姐会做……”煜哥儿咽了下口水,低声嘟囔。
大夫人看了他一眼,让人抱走煜哥儿,转脸继续和几位管事说话:“……尽快把贵芳院收拾出来,比照研娘的院子,再添些摆设。”
贵芳院在西北角,虽然环境雅致,但是离主院太远,多少年也没住过人,下人惯会偷懒,表面上看着光鲜,屋里的灰尘都结了硬壳,如今不知要住谁,还比照研娘,还添些摆设……
几位管事心里嘀咕着退出,都拿不准大夫人的想法,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去找赵嬷嬷。
赵嬷嬷迈着小碎步匆匆绕过太湖石,也不让几位管事说话,手一挥让她们先等着,自己急急的进了暖阁。
“她竟然能找上桃公子的门路……”大夫人看着放晴的天空,过了一会儿,吩咐赵嬷嬷,“你传话给那个铁嘴清客,让他盯着衙门和兵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吕毅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