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池山庄的水榭里,少男少女相对默坐,从敞开的窗**进来的明亮光线中,纤细的尘粒在飞舞,一片金黄。
二管事端上精致的茶点,目光掠过阿桃微凝的俏脸,低头退出。
是的,阿桃有些生气:这被拎着后腰带送进马车还是第一次,虽然没伤到半点儿,但是这种挟持行为还是让她意外加不满,当时直到车轮开始滚动她才回过味来,恼火的嚷嚷还有两个丫头在酒坊等着呢,也不知杜七郎和杜萱有没有跟来。
细如发丝的哼声溢出喉咙。
桃公子优雅的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时慢条斯理的斜了一眼阿桃,复又看向荷叶田田的池面,热烈的阳光,新生的浓翠,它们接触时擦出的火花,被轻柔的湖风送进水榭,把人的心肺都染绿。
敌不动,我不动。
阿桃气闷了一会儿,深深呼气吸气,张开所有毛孔,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也开始悠然自得的观景。
竟然上演大街抢人一幕,定是这位高华公子有所求,那她先开口就落了势。
时间在静谧的气氛里悄悄流淌,最后还是桃公子先开了口:“治好追风,你想要什么报酬?”
追风若是真有事,他怎么可能还坐得这般稳当?
阿桃歪头看向桃公子,那人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荷叶上,任她打量,脸上的肌肉都没有动一下,他的席榻靠近窗前,有金黄的光线在他的睫毛尖上跳跃,轻纱似的墨色大袍无风自起,留下奇异的光影。
“可是想好了?”桃公子转眸轻睨,发现小姑娘的目光清透如常,没有一丝痴迷。
想是好了,就是有些说不出口。
阿桃垂下眼皮,看着茶杯里已经沉底的茶叶,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总觉得治马和捞人的份量相差太多,让讲究互利互惠的她有些为难,但是现在她最大有愿望就是希望吕毅回来,有这么一个机会总要试试,默了一会儿,终是低低的道:“我只有一个亲人,他不应该在兵营里……”
桃公子看着对面的小姑娘,黑漆案几衬得她异常娇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听到不少看到不少,不能说有多上心,但不能说没有一点儿触动,这样特别的一个人,他愿意帮助她,但是吕毅的事他不能帮,这次还是说明白为好,省得她挂心乱求人。
其实,按他的身份去捞一个人,何至于去求都督府的文书,而他又怎能容忍那文书被耽搁至第二天中午才发送,大夫人做小动作,他假装不知道按下不提,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吕毅被放回来
这次征集工匠是去造战船,是为开战做准备,不只是针对蜀汉,还针对东吴,此事处于绝密状态下,既不能让朝中的反战派嗅到风声,也不能让蜀汉军队察觉,所以营里都是有进无出,以保证不泄秘,“我可以放他出来,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这次征招匠人不同于往年,需要严格保密,一旦有事发生,中途出来的人很容易受到牵连。”
原来是这样,看来真是要打仗了。
好在工匠是在后方,不用在前面冲锋陷阵,生命有保障。
再说在历史上这一仗是魏赢蜀败,好像也没怎么打刘阿斗就开城投降了。
想到这里,阿桃抬头一笑:“谢谢你告诉我,泄秘的罪我爹可受不起,我等你们胜利的那一天”
小姑娘的神情太过轻松和自信,一点也不担心战败的结果,桃公子挑眉:蜀汉可不是一捅就破的纸,现在朝堂上除了司马家和钟会,没有一个人赞同开战,本想问问她为何那么有信心,又想到她不过是八岁的姑娘,和她探讨军事问题有些可笑,便息了那心思。
却不知这事最应该问的就是眼前的小姑娘,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知。
如今魏主和晋王都在寻找高士,都试图用卦象和法言来说服对方,而要说高士,天下非仙人郑隐郑思远莫属,可惜他行踪飘乎不定,有人看见他在苍山炼丹,有人看见他在霍山冥想,同一时间还有人看见他在洛阳南山宫和小仙翁喝酒,如今各方势力都各展所能在找他,战还是不战,最后变成了郑仙人的一句话。
桃公子来洛阳,任务之一就是找到郑隐。
孰不知郑仙人再能掐会算,也不如阿桃这个站在历史高度的穿越者。
阿桃不知道这些事,即便知道了她也不敢跳出来指点江山,一样的话,仙人说的是天音,她说的就是妖言,下场只有死。
正和桃公子说眉娘的事,二管事出现在门口,他先看了阿桃好几眼,眼神有些奇怪,然后回禀说武丫儿两人已经接来,杜七郎和杜小姐也到了,“还有,在尚冠商肆遇见了司马敏和吕惜娘小姐,她们跟着杜府的马车来了。”
那含义颇多的几眼,让阿桃上了心。
果然,二管事在桃公子看不见的角度,给她使了一个明确的眼色,那样子是想借机和她说点什么,阿桃想了想,起身道:“我想去看看铁爷爷怎么样了。”
二管事眼睛一亮,“铁老哥安置在倒座房,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两人走在碎石小路上,阿桃问讯的看向二管事,他却说别的,“我去了杜氏酒坊,伙计说和两个丫头随二主子去当铺了,我就挨个当铺里找,结果在最大的铺里子找到了,两个丫头正在当桃公子的玉”
说到这里停下脚步,用你怎么能这么做的目光看着阿桃,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当时钟六郎在,司马敏在,还有吕惜娘也在,姑娘啊,黄玉不多见,尤其是那么好品质的玉,她们都认出来是桃公子的玉啊”
阿桃嗖的睁大眼睛,“玉被打碎了?”
哎哟,我有姑女乃女乃,这哪是玉碎不碎的事,这是当了桃公子的玉的事
二管事抽了抽嘴角,想着阿桃到底是年纪小了些,没有那些细腻的心思,看了看阿桃开始喷火的眸子,颇为无奈的道:“玉是没碎,还当了五百两银子,可这要是……”
那边阿桃呼出一口气,露出齐齐的小白牙:“吓了我一跳,还以为送到当铺都保不住呢”
二管事顿时眼睛一亮,“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桃耸了耸肩膀:“卞和无罪,怀璧其罪,我在诗会上赢了五块玉,还都是名士的玉,有些人不免就眼红,我带在身上不拿出来给人看是小气,拿出来又防不住有居心的人,所以只好送到当铺去啦,恰好我也缺钱。”
“原来是这样……”二管事恍惚大悟,长长的舒了口的气,眉目间的急色也没了,喜滋滋的想公子听到这事该有多高兴,阿桃姑娘只当了他的玉,只怕他的玉被碎,这分明是放在心上了。
阿桃哪有那么多心思,只不过恰好桃公子的玉被她吸过了灵气而已,过几天那四块玉都吸完,都是要送到当铺换银子的,现在酒坊的账上已经没钱了,招收小乞丐的事还在继续,又有了一座院子,都需要大量的银钱,再说身体这么小,总觉得谈感情有些滑稽,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她有些奇怪的看着二管事,“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么?”
二管事摇头,急急的在前面领路,一心想回去和桃公子说这件事,结果有人比他更着急。
吕惜娘站在马场边上,有些激动的看着几步开外的桃公子和杜七郎,袍袖翩翩,雪墨相衬,如诗如画,世间竟有这样俊美的公子
阿桃凭什么能和他们交好……
那个穷姑娘竟然当了桃公子的玉,简直就是打脸。
惜娘转了转眼珠,问司马敏:“咦,不是说阿桃在这里嘛,怎么不见人影?”
钟宁划破了额角,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门,司马敏高兴得睡不着,以主人的架式,欢快的拉着惜娘跑过去,“七哥,阿桃呢,这琴架摆上了,怎么不见她来弹琴给追风听,以琴音治病,我可是有些不信呢。”
杜七郎摇着扇子看向桃公子,“当时我不在场,没有听见,真是憾事一桩,听说弹的是无人得识的曲子,梅花三弄,如今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
桃公子眼里透出几丝有笑意:“没想到追风竟然喜欢高洁之音。”
什么梅花三弄,阿桃她才学了几天琴。
惜娘看了眼琴架,想着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展现一番,又看了看两位微笑的公子,拉了拉司马敏的衣袖,到一棵树下说悄悄话:“姐姐,今天在当铺遇见的那位公子可是号称小圣手的钟六郎,原来他也是喜玉之人,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块黄玉,要不是他说,我还认不出来呢,当时在诗会上只看了一眼,今天才看到上面刻的是麒麟……”
下午的暖风将这话送出到桃公子耳边,他听到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和小厮说了几句话,又聊了一会儿,单独离开。
阿桃在水榭里等着,看到桃公子进来,笑着道谢:“谢谢你对铁爷爷的照顾,他们说……”
桃公子看了她一眼,慢慢行到窗前。
换是别人,阿桃就有所查觉了,只是这位少年总是冰山脸,一时看不出情绪变动来,自顾自又说了几句,模了模荷包里少许的花瓣,“正好还有些,我去看看追风。”
“不必了。”意外的冷声绕过窗前那个黑影,到达阿桃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