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竟然遇到吕府的车队。
阿桃贴着窗纱,看向那辆歪斜在路中间的马车,车旁边站了好几个丫环婆子,从她们衣裙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后面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看那打扮和个头应该是研娘无疑。
那几个丫环婆子有望娘身边的,也有惜娘身边的,神色焦急的往阿桃这边的马车张望。
阿桃心里哼了一声:别的车不坏,怎么就研娘坐的车子坏了,难道望娘和惜娘的马车里再容不下一个小姑娘?有那么挤么,这分明是有意让研娘在日头下站着晒着,吃些苦头。
那边喊话的官差见到马车虽然停下了,车厢里没有回音,有些恼火的纵马上前,用马鞭嘭嘭敲着车柱:“车主是谁,聋了怎地,出来回个话”
吕巽的名声坏了,但还坐在京兆郡守的位置上,对这些郑县官差们来说,依然是惹不起的上司,遇到吕府小姐的车队抛了锚,自是要大献殷勤,顶着为郡守做事的名头,平时就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差,根本不把普通的车马放在眼里,敲了两下伸鞭杆就要掀车帘。
车子内里是青缎的车壁,里面有锦被锦垫,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掀开来容易引起怀疑。
李执嗖的跳下车,“这位差哥请稍候,我家小公子受不了燥气,正在后车休息,这时可能睡着了,请容我过去说一声。”捏着嗓子文绉绉的说明了情况,递了一块银子,那官差抓在手心里,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收起马鞭附和道:“可不是,秋老虎,秋老虎,厉害着呢。”
车里的武丫儿几个松了一口气。
不是打不过,而是此时不能惹事,在这儿露了行踪,以后的路都不好走,毕竟这里都是吕巽的治下。
可谁知后车里传出的声音却是让把前车腾出来,而且那声音不是阿桃的,明显是卫公子的,几人都愣了愣,李执压了压眉毛,走到车窗旁边,看到阿桃在碧纱窗后面冲他点头,这才知道是阿桃的意思。
没错,阿桃就是要故意暴露,但不是暴露给官差,而是暴露给吕府的人。
那些官差见事情已了,加上有正事在身,纷纷纵马离去,办的都是有关吕府的事,走了一段,有人忍不住抱怨:“真是倒霉啊,昨天吕二小姐的嫁妆被劫了,这事熬了一晚上也没查出个头绪来,这又来了一宗吕府的事。”
“可不是,怎么都和吕府的小姐有关呢,你说说,有官差押送的吕府那位堂小姐也能被劫,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也不知是哪伙山贼,就一门心思的和吕府小姐干上了。”
“说不定是有仇的……,也幸好是发生在交界处,这事也扯上了华阴县,不用咱们县老爷一人担着了。”
官差去现场调查不提,这边几个丫环婆子扶着研娘上了车,有个婆子倨傲的对后车行了一个礼,“谢谢这位公子,我们家小姐也是受了燥气,路上倒了两个,马车里实在腾不出地方来,只把我们带到郑县的驿站即可。”
不过上了马车,那个婆子就倨傲不起来了,人家车里的用具和摆设丝毫不比自家的差,小马扎上包着蓬松的锦垫,模上去软软的,里面絮的肯定是丝绵,连带子也是针角细密的绫布,车厢角落里的被褥都是菊花遍地开的蜀锦,黄灿灿的就像外面的秋景。
几个丫环婆子互相看了看,这是所谓的藏富?
有婆子拿起那个锦垫叹了一声,“真是奢侈哟,这可是织绒的,竟然用来做垫子。”
研娘忽然眯眼:锦垫后面的角落里绣了一朵不起眼的桃花瓣,指甲大小,旁边有两个奇怪的符号,她知道这是阿桃的习惯,凡是她的用品和衣物,必是在隐秘处绣上这种图案,她亲眼见她在新买的木屐上用树漆在鞋面上画过。
难道刚才出去的那几个小厮里有阿桃,可是身高不对……
再说阿桃即使是逃月兑了,也不应该往长安的方向去啊。
研娘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多时辰之后,车队穿过县城,到达了城外兵营旁边的驿站,她特意到后车那里道谢,圆圆的眼睛直直看着窗纱里面。
阿桃嘿嘿笑了一声,推了下武丫儿,耳语了几句,那丫头伸出脑袋,顶着窗纱大声道:“小姐我家公子说了,只是顺便而已,不必多谢,山水有相逢,自有相见时,我们走喽”用的是本声。
武丫儿的嗓门属于那种破锣嗓的女低音,要不怎么能把“沧海一声笑”唱出沧桑的味道来呢,她这一出口,研娘身后的丫环婆子都愣了,带着似曾相识的表情,怔忡的瞧着那两辆马车奔着夕阳去了,“……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研娘看得十分真切,那是武丫儿无疑,这么光明正大的喊出来,难道就是想让人知道?
这时站得最近的那个婆子十分肯定的道:“那是武丫儿那是武丫儿”
贴身丫环在此,小姐还会远么,那个婆子十分激动的跑到望娘的车里,“二小姐,那车里是武丫儿,阿桃小姐肯定是在里面,她借着咱们过了这县城,现在那车跑得飞快,分明是怕人追上去”
望娘躺在车里,身上盖着薄被,眼睛闭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几句话,总之两个眉头皱了一下,旁边的丫环见状斥责那婆子:“二小姐身子内本来就弱,哪里经得起你这般大叫大嚷的”然后叹了口气,“二小姐来回奔波,白天里大半时间都是难受昏迷的,哪有心力管事,嬷嬷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
不管就是默许,那婆子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老脸,讪笑着放下帘子,然后跑到驿站门口,和迎上来的小吏讲了看见阿桃的事儿,当然要换个说法:“……有个陌生的男声,还有我们堂小姐的贴身丫环,不知道是不是山贼……”
现在谁还不知道吕府的堂小姐是何我,小吏一听眼睛就瞪圆了,山贼加上通缉犯,都抓到了可是大功两件,他立刻招呼驿站的兵士上马去追。
阿桃在他们接近的时候,让武丫儿撩开了车帘,拱手道:“事关至亲,小女子此时不能随各位回去,请多包涵”
这位吕府的堂小姐几次入住,驿站的人认得她的相貌,一脸就认出那是正主,卯足的劲儿去追,结果前面那两辆马车突然提速,跑得和他们跨下的官马不相上下,军功就在眼前,没有人想舍弃,纷纷挥鞭,马蹄如飞。
从太阳落山追到夜幕降临,中间总隔着的那么几丈的距离,又跑了一段距离,跑到马开始吐白沫,驿站小吏无奈的放弃了,就听得前面忽然响起清脆的歌声,“我立马千山外、听风唱着天籁,岁月已经更改、心胸依然自在,我放歌万里外、明月与我同在,远方为我等待心澎湃”
稚女敕的歌声带着欢快豪放的味道在夜幕中流转。
武丫儿击掌打拍子,等着阿桃不唱了,两眼灼灼的看着阿桃,急急的央求道:“姑娘,教我这首歌这首歌真是唱出了我心中的那个调调啊,这是我做梦都想出现的场景,我决定了,这是我的风骨歌”
阿桃飞了一个白眼,开始一句一句的教,白荷和凝霜都跟着学,卫公子认真的听了一会儿,从腰间抽出一只短笛来,试了几遍就能流利的伴奏了,阿桃听着三个丫头的大合唱,看着窗纱漏进来的月光,没有唱出的下一句才是她最喜欢的。
我寻梦梦就在,未来为我盛开。
武丫儿嗓子喊哑了之后,扶着阿桃换了车,边铺被褥边问翁声翁气的笑:“姑娘你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你活着,大老爷和大夫人肯定要气疯了。”
阿桃咧开嘴,“我要回长安去看看,看他们是怎么从兴奋的高谷跌下来的,然后……”
武丫儿大惊:“姑娘可不能回长安啊,你现在还是通缉犯,要是落到大老爷手里,下次月兑身就不这么容易了,何况他很快就能知道,是你问出的那些山贼的口供,咱们什么都知道了,他肯定会灭口。”
“到时候他连灭口的时间都没有了。”阿桃露出小白牙,月兑了外衣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我和卫公子做了一项交易,他让我看一场好戏,我帮他做一件事,其实也算不上帮他,本来就是我要做的。”
武丫儿三人都没有听明白,也不操心,拿出被子来合衣睡去。
这个八月的夜晚,月光皎洁,阿桃这一波人睡得很熟。
望娘躺在驿站上房的床榻上,眼睛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嫁妆没有了,想着王尚还要不要她,想着自从阿桃住到吕府就没有一件好事。
大夫人同样睡不着:大半家底和望娘的嫁妆都被山贼劫走了,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对一个郡守的车队动手,好在阿桃的现在指定已经没了,把她的酒坊股份拿来,年底可以先将望娘的嫁妆补上。
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明天或者后天,阿桃的死讯就应该传到长安了,不过不能马上去拿股份,还得等一个月,不能显得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