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头漆画木屐,还上了清油,青绫屏障下出现的是一双雅致的高级女鞋。
怪的是,鞋面上垂落的喇叭裤褶,却是青色的细布料,明显是婢女的服饰。
是谁对我这么有兴趣?阿桃撩了下水。
屏障后那位说不上是小姐还是婢女的女子,并没有站很久,从进帐到现在,也就是一刻钟的事。
不过既然来了,阿桃不介意让她多站上一会儿,大声喊武丫儿。
想着有两个人就不敢贸然进来,结果这一声并没有让那人退却,反而促使她忽然闯进来,这屏障是把两根竹竿插在地里,上面系绳挂上青绫布,那个往前一迈步,人影便如浮雕一样在屏障后显现出来。
最显眼的是,手的位置有件匕首,在滑动的青绫布上扎出一个尖。
阿桃皱了下眉头,移出空间里的小白狐,小家伙跃跃欲试的站在木桶边上,三条差不多长的大尾巴在氤氲的热汽中晃动。
武丫儿左手丝帕,右手新衣,进门乍见屏障后已经现出大半个身子来的陌生人,瞪眼大喝一声,把手上之物往木榻上一扔,三步两步奔过去,照着手腕就是一飞脚,跟着就是一个锁喉。
那人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阿”字,就咯咯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阿桃的阿,还是惊叫的啊。
武丫儿理解为惊吓的啊,看到是公主随侍的衣服,二话不说,提起拳头就打,也不提公主,只提是个贼,“好大胆的贼嘎嘎,还带着匕首,是不是来行刺督粮官的,真是胆大包天,说,是不是蜀汉的奸细”
那人明显受不了这样的大帽子,拼命的挣扎了两下,忍着痛喊出了一句:“阿桃,是我”
看来还是个很熟的人,阿桃把小白收回空间,让武丫儿住手。
“姑娘,这人拿着匕首呢,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竟然想把咱们牵扯进去,这种人最可恨,事不成就找人背黑锅的,不打个半死是不会说实话的。”照鼻梁就是一拳。
这一拳头可真用力,青绫布上立刻出现了两道血迹,那人哀嚎了一声,“我是贾南风,快放开我。”
“贾南风?”阿桃诧异的睁大眼睛,“武丫儿,快松手”
还真是贾南风,虽然鼻子肿了,但不影响她眉后的黑色胎记,也不影响她的朝天鼻和地包天,阿桃张大嘴巴看着她,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有些伤心,“你……拿着匕首,难道是来刺杀我的?”
幽幽的烛光照亮一张恼火的小黑脸,贾南风恨恨的跺脚,嗡声嗡气的道:“什么刺杀,我和你又没仇,我本来是想吓唬一个厨娘,好混在这里,随和大军一起去蜀汉,没有想到竟然碰到了你”
看着鼻血长流的贾三小姐,武丫儿吐了吐舌头,施了大礼赔罪,“……可不要怪我啊,谁能想到您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拿着匕首,您可不知道,在我们这边看着特别可怕。”
“行了,行了,我不怪你,我也没想到遇到你们,快给我打些凉水来。”贾南风随着武丫儿去了外屋。
阿桃心里暗笑,其实早就猜出七八分,那样的声音,那样的小身板,还有那微黑的手,除了贾南风没有第二个,武丫儿一向看不上这位蛮横的小姐,在洛阳听说她活活打死了家里的婢女,曾经嘀咕了好几天,有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阿桃穿好衣服,出了净房。
贾南风罩了一件她的袍子,鼻孔里插了丝布,正仰头坐在榻上,闻声侧头,“我破相了,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阿桃绞着头发,“那你先说,公主知不知你假扮的她的随侍?”
贾南风有些沮丧的说,“知道,不跟着她我怎么出来,我是听说她要出游,特意进宫……”
这时,外面有了脚步声,接着是说话的声音,武丫儿挡不住二管事,人已经近了,贾南风起身往内里跑,“阿桃,你替我挡一挡,不能让桃公子和杜七郎知道,他们肯定会把我送回洛阳。”
阿桃叹了一声,那个圆头的漆画木屐还在门口放着,地面上还有断断续续的血迹,留下这么多痕迹,谁还看不出来。
二管事进门就向里面张望,见阿桃神色正常,这放下心来,“姑娘,那边走失了一位公主随侍,怕是她迷路了,我进去看看。”
“不用看了,我在这里。”贾南风知道瞒不住,嘟着嘴出来。
二管事初时吓一跳,仔细看了看那张青肿的脸,苦着脸叫道:“哎呀,三小姐啊,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贾大人可知道?”
贾南风绷着脸,“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小姐您饶了我吧,这事我可不敢瞒下。”二管事快步退出,贾南风一坐在榻上,“想去看打仗怎么就这么难呢。”过了一会儿,推了推鼻子里的丝帕,“阿桃,你是怎么让他们留下你的。”
那边桃公子和杜七郎听说贾南风在营里,都站了起来,看了看新平公主,由小厮用肩舆抬着出了大帐。
新平公主见杜七郎也跟过去了,哼了一声,“看见没有,不过是贾南风吓到了他的厨子,就如此上心,那可是个长得极清俊的少年。”
钟宁睁大凤眼,“怎么可能,杜七郎没有特别宠爱的书童,听说他屋里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桃公子也是,来长安时身边有个俊俏的书童,后来大家才知道想错了,人家大有来头,是王孙呢。”
新平公主又哼了一声,将进来时的看见的事情讲了讲,“三个食案,我一来,那第三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容不得我不多想。”见钟宁不相信的样子,“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进了阿桃的眠帐。
钟宁看到榻上的人,眼睛睁得铜铃一样大,然后咯咯的笑起来,边笑边拍着自己的胸口,“哎呀,原来是阿桃妹妹,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笑着给新平公主介绍,“这是阿桃。”
那语气,好像阿桃很有名,说出名字大家都应该知道似的。
新平公主先就对阿桃觉得反感,她眼皮一闪,上下打量那个小姑娘,穿着家常单白深衣,湿发披着,长得虽粉女敕,但身量尚未长成,看不出哪里有名来,眼皮一翻,“阿桃是谁,恕本宫孤陋寡闻,没有听过。”
“公主你在宫中给太后待疾,可能没有听说,阿桃妹妹现在可有名了。”钟宁笑嘻嘻的上前,“前些日子,听说山贼捋了你去,吕府急得翻了天,后来碰到一伙要银子赎人的山贼,吕夫人亲自送去了银子,结果一看却是大管家,她当时就吐了血,我来的时候还躺在床上静养呢。”
指责阿桃不孝顺,自己没事却不告知一声。
阿桃歪着头看钟宁,“树有两枝,一枝生死,一枝衰,你救哪枝?树有两巢,狂风吹之同倾覆,你救哪巢?”
钟宁眨了眨眼,笑着不肯回答。
旁边贾南风道:“这有什么难答的,当然是救生死枝,当然是救自家巢啦。”
杜七郎在旁边摇着扇子:“阿桃你不要担心,你爹定会平安的。”
阿桃点了点头,感激的看着钟宁:“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伯母病了,一事不烦二主,麻烦请帮我带个平安信。”
递上通风报信的机会,钟宁怎么可能不答应,忙道:“你放心,就是顺手的事,伯母明天就能知道你的消息,她知道你没事定会欣慰。”
两人说话,新平公主却恼了,全因为杜七郎安慰阿桃那一句话,她坚定的看着桃公子,“我也要在营里住”
贾南风咧嘴笑了,新平能在这里住,那她也能。
桃公子淡淡的道:“你能做什么?”
新平公主一指阿桃:“那她能做什么?”
桃公子看了她一眼,“她包了大帐的饭食,包了追风的饲料。”
这两样听着没什么,新平公主刚想说这有什么,被钟宁捅了一下,她这才回过味来,先不提饭食,那匹追风可不是谁都能照料的,当下哼了一声,“两军打仗,粮草为重,我能捐献万斛谷子”
万斛谷子,吃七八分饱,够万名士兵吃一个月,平时值三百万钱,能买两座大宅院,现在听说要打仗,百姓心里恐慌,粮价已经开始往上涨,一天一个价位,这十二万大军还没有集齐,已经没有四百万钱买不下来了,关键是有钱都买不到。
新平公主做事向来是权钱开路,认为没有自己得不到了东西,三四千两银子在她眼里也不算什么,没有考虑到市场的情况,随口就许出一万斛粮食,钟宁心里暗笑:如果公主都没做到的事,她却做成了……,于是拍手道:“这是好事,我愿意捐出八千斛。”
贾南风见桃公子没有反对,心想如果像阿桃说的那意思,有用就能留在这里,这捐粮有美名,还可以去蜀汉看看,这钱出得值,舌忝了舌忝上嘴唇,“那我和钟宁姐姐一样吧,我捐八千斛。”
新平公主睨着阿桃,“阿桃你呢?”
贾南风道:“阿桃是寄居在吕府的堂小姐,她只有一个酒坊,最近要打仗,已经颁布禁酒令了,酒坊不能再做酒了……”
新平公主点头,不容置疑的一挥手:“那就不用太多,就出四千斛吧,正好咱们四个凑成三万斛,一旬为限。”
第二天,槐里城都在传这件事,粮价涨到了五百钱一斛,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夜里的兵营,一个人伏在案几上写信,烛光如豆。
上面详细记录了阿桃说过话和做过的事,写了好几页纸,然后这些纸被装进信套,由快马送往洛阳。
“她说钟氏有大祸,难道钟会有造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