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车驾,从槐里城出发,由斜谷入蜀地,这一日,到了两军对峙的剑阁。
阿桃刚安置下来,披在肩上的头发还是湿的,杜七郎神色古怪的进来,却不说话,摇着扇子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对面的小姑娘。
武丫儿奇怪的看了看他,换了一张干布帕继续给阿桃抹头发。
带水的头发贴在不大的脑袋上,就像刚出壳的小鸡雏似的,显得脸大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可笑,杜七郎慢慢勾起嘴角。
阿桃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何事?”
杜七郎道:“在去中军大帐的路上遇见了诸葛将军的长随,他想见你一面。”
这次攻打蜀汉有三位将军统兵,分别是钟会、邓艾和诸葛绪,说到诸葛将军没有别人,而这位雍州刺史目前正是大家谈论的焦点,他没有完成即定任务,被钟会参了一本,说他畏懦不前,司马昭大怒,下令将他用囚车押回洛阳。
这样一个人应该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吧,阿桃困惑的瞪大眼睛,“想见我?他为何想见我?”
杜七郎收了扇子,慢慢的打着手心,“我去见了见诸葛大人,他说得到高人指点,你是他命中的贵人,想问一下此行的吉凶。”
阿桃一听就皱起眉头,“高人?什么高人,是不是又是那个郑老头,他到底是什么回事,是不是别人请他算卦,他只准备一个签,上面八个字,桃花贵人,逢凶化吉。”
声音有点儿尖锐。高陆郡主认为她是杜萱的贵人,稽家姐弟认为她是嵇康的贵人,现在又来了一位诸葛绪,这左一个贵人,右一个贵人,完全让阿桃月兑离了扮猪吃虎的轨道,更可恨的是,那郑老头不止到处说她是贵人,还说她知天命,因为这句话,钟府甚至求了太后口谕,多亏她借着坠崖的机会装死,这才让钟府换了人选,还有,卫恒粘在身边不离开,八成也是因为那句话。
“郑老头,可恨……”阿桃咬了咬牙。
“呵呵,估计天下只有你叫郑仙人为郑老头。”杜七郎看着阿桃气鼓鼓的样子,抚掌大笑。
“他胡说八道,竟然也有人信”
这话把杜府也包含进去了,杜七郎看着阿桃,“我开始是不信,现在却是容不得我不信,别的不说,你治好了阿萱。”
阿桃立刻纠正:“阿萱是疯爷爷治好的,我只是假手而已。”
杜七郎慢慢的咧开嘴,“不管你假谁的手,总之有了你,阿萱才是今天的阿萱,郑仙人的卦签确实灵验。”
阿桃张了张嘴,半晌干笑一声,不再讨论这个问题,模了模头发差不多干了,让武丫儿梳了两个简单的丫髻,再用和衣服同色的头帕包好,布帕有丝绳,上面坠了毛球,收紧了在脑袋两边摇晃,看起来很可爱。
杜七郎瞧着那简单却别人琢磨不出来的小玩意,想到了阿桃口中的疯爷爷,吕毅冒出来的很突然,之前因为备战,也没有心思调查,这次战事完了,一定要派心月复好好查一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感觉,所谓疯爷爷只是阿桃的借口。
那边诸葛绪坐在帐子中央,他头上无高冠,身上无正服,一袭家常白色深衣,脸色平淡,没有一丝被免职的颓废。
不一会儿,帐外有了动静,他看向帐门口,结果进来的却不是阿桃,而是须发皆白的邓老将军,他急忙起身见礼,老将军稍微侧下头,等身后的亲兵退开去,帐帘合上,这才在脸上显出怒气来,他有些恼火的瞪眼审视着诸葛绪,就那么直直的盯了一会儿,好一会儿,脸上的不满变成了无奈,他长叹了一声坐在榻席上,“茂长,这次出征,你真是令我十分意外,行事不像平时的你……”
诸葛绪拱拱手,并没有说什么。
邓艾顺了几下长须,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出自琅琊诸葛氏,相国仍然允你带兵出征,你这般不尽心尽力攻蜀,岂能不落人口实,这与伸头让人砍有何区别”诸葛亮的长子诸葛瞻带兵据守绵竹,继续打下去,同宗的两位将军必会同室操戈,这焉知不是司马昭的考验?考验通不过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不用多说,这些年来,多少大臣被司马昭诛了三族。
诸葛绪仍然不吭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邓艾眉头鼓得厉害,过了一会儿缓了语气:“我就不说什么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见吕氏阿桃?”
诸葛绪这才开口:“郑仙人住在南山宫,家里夫人去请了一卦,郑仙人说我前路迷茫,需要贵人指点,还送了我四句谶语,能猜出一个桃字,名字中带桃字中的人多了,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直到刚才无意间听到吕氏阿桃来到这里,忽然有所明悟,我的贵人大概就是她了。”
邓艾顺着胡须的手一顿,诸葛绪看着他,“莫非……?”
老将军点了点头,“不瞒你说,郑仙人在南山宫落脚,忠儿路过长安时顺路去请了一卦,他说我们父子有血光之灾,需有贵人相助才可化解,而这位贵人不可求,只可遇……”
此时阿桃已经快到了帐外,听到郑仙人的名字,咬了咬下唇,那边帐里的人听到有脚步声,已经停住了话头。
诸葛绪的长随迎上来,轻声道:“阿桃小姐,请稍候,邓老将军在里面。”
没有等阿桃答话,洪亮的声音从帐中传出来,“进来吧,说起来我也想见一见嵇康的女弟子,刑场送师,胆色不小”
名气这东西,是把双刃剑,至少这个时候是有用的,让阿桃得以迅速接近目标,否则一个普通小女娃,邓老将军看都不会看一眼。
进来的小女娃笑容自然,目光里没有畏惧,微微歪着脑袋打量人,大方之外又显出一丝孩子气,老将军抚须而笑,“果然是有胆色的,比我家里的那几个孙女强多了。”
不再说别的,借口军务紧急离开,诸葛绪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他在一天,他的手下就不好管,钟会恨不得他立刻离开,彻底收编他的三万军队,诸葛将军也明白这一点,开门见山的和阿桃说话。
也不管阿桃能不能听懂,用低低的声音一口气说下去,“三十年前,武侯病危,家父密秘探望,问及宗族各枝吉凶,他老人家说不过显赫一时罢了,家父自此小心行事,我十八岁那年游历天下,在成都见了阿果堂姐,她告诉我有一天魏国进攻蜀汉时不要参与,还让我将来照顾她的侄子,这话当时我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听说她白日飞升我才重视起来……”
阿桃这才知道,所谓的畏懦不前是故意装出来的。
那边诸葛绪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卷色调发暗的缣帛,放在阿桃身前的案几上,“在北山观供的那张天书,是我抄的一部分,阿果堂姐说过,如果遇到能看懂之人,千万不要慢待……”
阿桃把那卷缣帛展开,看到头几个拼音,眼睛立刻瞪大。
本来想保持从容的,但是那几行字实出人意料了:哥穿越成女身,思想和身体实在没法协调,可惜了二八佳人好皮囊,如果一切由心,外人看我是变态,如果一切由身,我看自己是变态……
结果她这一瞪眼,一抽嘴,彻底暴露了她能看懂的事实。
诸葛绪本是半信半疑,见阿桃这般,明显是认识那些天书,他微微眯了眼睛,心里开始盘算开来。
别人说他可能不信,但是诸葛果说的他信,她白日飞仙可是有目共睹,成都立着她的道观呢,香火很旺盛,说是极灵验。
要说不慢待,最好的方式是让阿桃成为诸葛家的媳妇……
那样也能让这个小女娃将来一心向着自家。
阿桃还不知道诸葛绪起了什么心思,她接着往下看,缣帛上记录了那位穿越兄能记住的历史事件,估计是历史专业的,写得很详细,有熟悉的石崇斗富的故事,也有听都没有听过的人名。
大事都记得很清楚,司马炎成了皇帝,司马衷被立为太子,贾南风成了太子妃。
贾南风……,阿桃再次瞪大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黑丑的脸,怎么也想不到她后来成为专权皇后的模样,这里对她的评价极其不好,说她暴虐狠毒,杀人如麻,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八王之乱。
看到最后,也没有看到桃公子和杜七郎的名字,想是他们在历史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名气。
其实没有名气未尝不是好事,有事迹的人大多数都是非正常死亡。
只是,桃公子和杜七郎不应该没有名气吧。
正想着,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五六个人,走得很快。
阿桃把缣帛卷起,“大人想知道什么,这里没有提到诸葛家。”诸葛绪上前收在怀中,低低的道:“此物还有一卷,据说收在乘烟观中……”
正说着,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了,接着帐帘被掀开。
新平公主抬着下巴,得意洋洋的看着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