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洋洋的公主两边有两位贵女,左边是笑容灿烂的钟宁,右边是拉长脸色的贾南风。
阿桃目光在那张黑丑的小脸上停了停,心里不能相信,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贾南风闪了闪柳叶刀子眼,气哼哼的道:“阿桃,怎么见到公主还不大礼拜见,望娘姐可是说过,你虽是乡下来的,可却是正经学过礼仪的。”
有挑衅的意味。对于阿桃不顾她的警告接触邓小姐,明显心存不满。
阿桃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好友和旁人更亲密,气得她三天吃不下饭,见了面总忍不住刺上两句,其实是心里希望能和好的,如果密友不理人,她就再也不说一句话,长大了回头看,都不明白当时的气性怎么那么大。
想到这里,温和的一笑。
这一笑带着回头看来路的意味,笑得比较特别。
贾南风有些意外,呆了呆,偏过脸去,没有再出言为难。
钟宁暗中皱眉,挑拨这些天,天天报告阿桃和邓离的交往,贾南风存了一肚子气,这见面才发作出来一丝就被消散了大半,还真是……让人失望,她不甘心,假装疑惑侧头看了看,“阿桃,你认识邓老将军?”
贾南风立刻又想到了阿桃的“背叛”,有些缓和的脸又拉黑了,刚想说什么,新平公主不阴不阳的抢了话头:“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嵇康女弟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看,和诸葛大人也有交情呢。”
钟宁适时的娇笑起来。
面对一位被免职的将军,这两位贵女习惯性的捧高踩低,平时的尊敬也没有了,竟然拿诸葛绪当面做起了伐子,岂不知一个士族家主如何会将小女娃真正放在眼里,立刻瞪眼,只听得“啪”一声巨响,接着一声沉喝:“聒噪”
都是不到十五岁的姑娘,气势上哪能比得上见过血的中年将军,均吓了一跳,新平公主更是捂着胸口尖叫一声,她旁边的随侍开口便想斥责,诸葛绪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去,吓得那个宫女立刻哑了声音。
阿桃端坐在席上,眼里滑过笑意。
诸葛绪不屑的哼了一声,转向阿桃时放缓了声音,“刚才说到哪里了,突然被打扰,老夫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听了这话,阿桃知道,诸葛大人这是有话没有说完。
也是,没有要求,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看那张“天书”,还讲了那么隐密的事情。
诸葛绪感觉到阿桃目光多了几丝认真,暗暗点头,心想这是一个心思通透的小姑娘,揖手道:“阿桃你如果方便的话,还请照顾老夫欲照顾之人,这里相谢了。”
原来是要她照顾诸葛亮的后人,其实不用说她也会尽量照顾的,阿桃点头,“一定尽力而为。”说着起身相送。
新平公主侧身给诸葛大人让路,却不想让阿桃一走了之,伸手相拦。
阿桃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横在身前的手臂,又转眼看向公主的脸,新平挑眉正要说什么,诸葛绪脑后就像长眼似的,猛的回头,公主那只手臂立刻缩回去,缩里去之后,似乎觉得自己的跌了份,脸色有些不好。
阿桃不管公主的脸色,慢慢的收回目光,缓缓出了帐篷。
看着那挺胸抬头的小身影,新平公主眉头跳了跳,宫女见主子不高兴,自是要为难阿桃,重新布置座位时只摆了三张席位,公主坐上去,眼睛望着帐门口,只等阿桃回来折腾她一番。
谁知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却不见人来,叫人出去打听,方知阿桃已经回去了,钟宁瞪大眼睛,“咱们明明是来找她的,她就算是有事,也应该回来打个招呼再走吧,这也太……啊”
她忽然面露惊骇之色,只见一个金碧辉煌的身影异常迅速的从席子上蹿起来,那一蹿让其他人都张大了嘴巴,钟小姐竟然蹿到了案几上接下来,她身体怪异的扭了几下,踢翻了红枣汤,踢碎了点心碟,叮当乱响声中,一道人影摇晃着奔下案几,在帐内乱跳乱叫,“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身上,快抓住它……”
“哪有东西?”
“不会是撞邪了吧。”不知哪个丫环惊恐的低语。
听到这话,被踩了一脚的新平公主也顾不得生气了,扶着宫女的手就往帐外走,贾南风闻言也白了脸,三步两步抢出去,逃一般走出有十几步,两位贵女心有余悸的停下来,互相看了一眼,气喘吁吁。
消息传到阿桃耳中,她正悠闲的吃点心,武丫儿兴冲冲的倒着茶水:“……说是钟小姐撞邪了,把足衣都跑掉了,新平公主和贾小姐吓得脸都变了色,钟将军觉得不吉利,要派人送她回长安呢。”
阿桃咧嘴一笑。
武丫儿探头,看着那齐齐的小白牙,试探着问:“姑娘,不会是小白狐做的吧。”
阿桃没有回答,推开凑上前的那张脸,吩咐道:“你去看看桃公子和杜公子有没有空,我有事和他们说。”
两位公子当然有空,阿桃为何跟着来前线,他们私下里已经琢磨不止一次了,不过听阿桃说完,两位少年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怎么也没有想到,阿桃竟然想染指对蜀汉的战争。
过了半晌,杜公子先开口:“偷袭是不错的主意,可是却要穿过七百里无人烟的地带,还要穿山越谷,粮草运输是个大问题,再说剑阁这边久攻不下,钟将军已生退意,这条偷袭之计他未必同意。”
阿桃笑眯眯的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钟将军不同意,还有另外一位将军呢,我听说他们互不统属,都直接听命于洛阳。”
邓老将军……,桃公子忽然想到阿桃最近和邓小姐走得非常近,他扬了扬浓眉,目光滑过下首那张稚女敕的小脸,不自觉的带了审视的意味,帐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冷凝。
阿桃看了看他,浑然无觉的扬了扬手里的饼干:“我可以做出一种比较耐饿的饼干,热量高,体积小,携带起来比较方便。”
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目光如刀,在桃公子大放冷气的时候,阿桃却丝毫不受影响,自在的咬着饼干,脆脆的声音在帐子里回响,杜七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了摇扇子,轻笑说,“阿桃,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饼干是用面粉,鸡蛋,石蜜和牛油做的吧。”除了面粉都是昂贵的东西,石蜜要五千钱一小罐,军用物资有限,给普通吃士兵吃饼干不现实。
阿桃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仍然冷在冷脸的桃公子,用丝帕轻轻拂去嘴边的饼干渣,看着丝帕边上的桃花,慢悠悠的说:“其实有没有压缩饼干都没有关系,我有这个奇怪袭的想法,都是缘自做的一个梦,在梦中,我站在一座险峻的高山上,身边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但是看不是很清楚,有我爹,好像也有你们,还有个披甲的长髯老人哈哈大笑,山下能看到一座城池,里面都是金灿灿的粮食……”
郑仙人说过“桃知前路”,意思这么明确的梦,你们信不信吧。
阿桃将丝帕收在怀里,看到桃公子目光明显有所缓和,微微瘪了瘪嘴,有时候这种神棍的话就是好用。
事实证明,不止是好用,而且是非常好用,在阿桃离开后,两位公子商量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立刻磨墨挥毫给司马昭写了一封信。
相国收到信的同时,邓老将军的信函也送到了,内容大同小异,司马昭模着胡须,眼中滑过赞赏,连说了两个好字,坐在旁边的世子司马炎眼睛一扫,顺着父亲的视线落在桃公子的信纸上,然后又移开了眼皮。
按照卫恒送来的信函,这主意十之八九来自那位叫阿桃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言行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遥远却清晰,模糊却真切,像是隔着一座山,却又像是就在窗外,种种矛盾之处让他想探寻根源,他相信,只有捅开那层窗纸,才能让他灵魂深处萦绕的那团迷雾消散。
“炎儿,这计策可行否?”司马昭看着放下信纸,看向对面默不做声的长子,他坐在铺了团花毡垫的独榻上,眼睛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儿子,自从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性子似乎有了一些变化,最显著的变化是惜字如金,就像现在,他回答只有四个字:“可以一试。”好在态度看着还算恭敬,司马昭压下了心中的一丝不喜,拿起笔来回信。
次子阿攸自小过继给兄长,总觉得在亲情上薄待了他,自是不肯让他受苦,不过他在信里请命亲去也让他觉得老怀欣慰,司马家的男儿,就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司马昭大笔一挥,另给了桃公子一个参将职务,和邓艾共同实施奇袭计划。
“若是奇袭成功,就是天大的功绩……”大夫人杨氏知道公公司马昭有篡位的野心,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有能力和夫君争一争的,也只有司马攸,虽然有相士给她批过命,说她将来贵不可言,可是那个关于桃花贵人的谶语,却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慌。
都是贵,却有着不同份量。
前年那早开的灿烂桃花,让她印象深刻。
司马炎看了看杨氏,伸手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道:“阿攸也不小了……”
杨氏愣了下,这几年夫君说话总是半句,让她猜得累,当下也不想,先笑眯眯的应和:“是啊,算起来马上就二八了呢,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过几天我探探老夫人的口风,二叔品貌皆佳,可要在高门里好好物色一位娇娇。”说着挨家试探起来,“荀家的姑娘吹得一手好笛子,卫家的姑娘生得好,荀家的姑娘……”
司马炎均不置可否,好像哪家都无所谓,喝了一会儿茶,到书房给卫恒写信。
薄薄的信纸上,第一列是两个人的名字,阿攸和新平;第二列是一个人的名字,阿桃,上面用朱笔勾过,勾得又细又轻,显然下笔人当时有些犹豫不定,但终究还是判了死刑。
把桃公子和新平公主凑在一起,司马攸他这一辈子也别想登上皇座,司马炎这么做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这一点卫恒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什么想要阿桃的命,她不过是个无害的小姑娘……
信纸放在蜡烛上烧,火苗已经烧到手指,少年才皱着眉头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