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闪电,雷鸣电雨,坐在车厢中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各种声音经过了雨声的过滤都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闭上眼,大约会以为是在做梦吧
马儿不时嘶鸣,大约是有人拉着,并没有乱跑,只带动了车子前后地移动几分,每一次移动都让人心弦一颤,一如听到外头叫声时候的惊恐。
这样的天,惊马什么的……没那么倒霉吧
一个人闷着的时候很容易想不好的事情,尤其是这样昏暗且有些密闭的环境,因为雨水的落下,那吸了水沉重垂下的帘子不太能够被雨中的微风吹起,外头怎样却也不好观察。
韶韵反复想着可能出现的场景,比如说利箭又或者利剑刺入车厢什么的,又或者有人猛然把帘子撩起什么的,再或者马受惊了突然跑起来,然后……
越是想越是害怕,她原就胆子小,若不是……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很牢固,细弱的胳膊被衣服层层包裹严实也不会显得粗壮,然而那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贴着后心的胸脯柔软而芳香,只要往后靠一靠,似乎就可以陷进那温暖的怀抱中,再不用害怕慌张。
咚咚的心跳声仿佛在耳边,分不清自己的还是她的,这样的时刻,好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那响在耳边的滴答滴答,却不知是雨声还是计时的更漏。
这个时辰,大约是晚饭的时候了吧,若是没有这场雨,大概可以吃饭了吧吃了饭,应该就可以休息了吧真希望好好睡一觉,暖暖和和睡一觉。
手上的冰凉似乎渐渐传到了心底,一股凉气从脚下窜起,直接深入肺腑,连体温也捂不热乎的冷。
“喔——走了,走了,山贼走了”
“这帮混蛋玩意儿,终于他**的退了”
“我还以为多少人呐,那么点儿子人,瞎闹腾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各种咒骂声汇集成一句话:那些山贼跑了
跑了?是因为打不过?
韶韵好半天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那比雷鸣还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转头看向天香,她却比自己还激动,拉着她的手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原来自己还是最镇定的那个。发现了这一点的韶韵面无表情地挣月兑开天香的怀抱,天香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我看看外头怎么样了。”
“对,是应该看看,小心点儿,不要把帘子拉开太大”天香认为自己不掀开帘子的举动是对的,可不是么,这样的情况下,就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辆车子。
车子便宜了朴素了,还是有好处的,尤其在前头有个精美马车的衬托下,萤火之光都算不上的便宜马车自然可以被忽略在黑暗之中,就算是山贼赢了,估计也不会多理会这个战利品。
接受了天香的建议,韶韵拉开帘子,雨丝如线,绵密如帘,昏暗得好似深夜一样的天气,视线受了不少阻碍,帘子掀起了三分之一,韶韵靠过去看着,不时眨眨眼睛,扫去那想要落入眼中的雨滴。
周围最近的是那些商人以及商人的护卫下人什么的,还有一车车的货物,越过那些缝隙往外看,黑乎乎的影子来回,能够辨认出是人的样子,但是什么人,那就完全不好分辨了。
一道道白色的气柱深深浅浅,犹若夜晚的星光,却是恒定而清冷的。很好,大家的生命力还都很旺盛。
“我还以为有多大的声势,竟然虚惊一场”
“什么虚惊一场,你不看死了多少人,咱们这是在中间的,那些护卫,你看看,哪个不带伤?幸好有镖局的人顶在了前头,不然还不定死几个呐”
“有这么厉害吗?我怎么都没看到?”
“等你看到了,你还能站在这里?”
两个跟着商队的下人从车旁走过,低声对前头的情形交流了几句。
韶韵稍稍查看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这些车子竟是围成了一个半圆,也许后头还有,她却是没有看到,只瞧见眼前那些货车挡在外头,有人正直起腰来,手上的武器还未松开,全身湿淋淋的。
那会儿没想起雨伞的人这时候都纷纷撑开了伞,一把把伞好像雨天开出来的蘑菇,灰扑扑的颜色看着有几分压抑,却已经是这昏暗天空下的亮色了。话语声不断从伞下传出,又为这天地间多加了一种声音,平静、喜悦、悲伤、疲惫……隐含在声音中的众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无从分辨,一如那无从分清的细语因为多而嘈杂一样。
放下这边儿帘子,又去那边儿的窗口看了看。
“怎么了?”天香不解韶韵的动作,一边儿的窗户还不够看?
“原来咱们是被围在商队的圈儿里了啊”韶韵恍然觉得之前想的惊马什么的都是自己瞎想了,被围在圈子中间,想要惊马,也就是山贼攻进来逃不了的时候了。
“不知道爹爹那里怎么样了。”
这一乱,倒是把她们和正经的队伍阻隔开了,不过也不要紧,等到确定没有山贼了,圈圈松开,她们自然又会回到原来的队伍里去。
应该说幸好吗?幸好这些商人在混乱的时候没有把她们排除在外,不然,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那正经的队伍镖师什么的,可不是为了自己这辆车而设的,危机时候,管不管还真不一定。
啊,姑娘啊,这个你真的想多了,当时哪那么多时间思考来着,大家都是快速行动,商队的人大约也没工夫分辨哪辆车是自己的哪辆不是,谁让他们本就是好几个小商人凑在一起的商队呢?
所以,感谢对方好心什么的,那真的是你误会了。
处于后队的韶韵这边儿很是轻松,外面的交谈中已经有人说笑了,而前头那队却情绪紧绷,正处在对歭状态。
“凭什么让我把马车让出去?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办?在外头淋雨吗?”。少女带着帏帽,垂下的白纱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清透也成了不透,谁也看不到她的面容如何,因为是被仓促拉出来的,她长发披散,乌黑顺滑的发垂在衣上,蜿蜒若蛇,脚上精美的绣鞋踩在泥地里,雨水击打着浸润着,很快就混成了泥泞一样的颜色。
李嬷嬷站在她旁边,高举着一把油纸伞,漂亮多过实用的伞并没有多大的幅面,李嬷嬷一心遮住少女,自己的身子很快湿了半边儿。
“这个……”张捕头很是为难,他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那位的身份征用个车子什么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吧他一个小小的捕头还敢反对不成?
后面商队以为山贼很容易对付,事实上山贼那边儿能够射箭的人的确不多,箭矢这种东西到底还是属于军器,就算朝廷监管的力度不大,那也不是家家都能有的,那帮山贼了大不起用的也就是竹箭之流。
但也不是那么好胜过的,那帮人都是刀口舌忝血的买卖,那些镖师也就罢了,他们见得多了,有经验。这些捕快可没有几个是见过血的,结果还要镖师保护着,再有后头那些商队的护卫,个人干个人的,一点儿配合都没有。
热血上头就往上冲,一见不行就往后退,这个过程中给自己队伍添乱倒是多的。遇到强敌调头就跑的也有,好好一个整队很快就被这帮自己冲得七零八落,弄得他们差点儿没有被包圆儿了,还是从山贼后头杀来的一队人救了他们的命。
而那队人领头的那个受了箭伤,不得不找地方休息,放眼望一望,也唯有小姐的这辆车子最好,若是平时,这样的车子,那位只怕还未必瞧得上呐
正主已经昏迷了,是他身边的侍卫直接开口的,出自皇宫大内的侍卫,即便穿着普通的衣服也掩饰不了身上那股精悍之气,冷着脸直接让车里头的人出来,带着帏帽的小姐本是探出头来想要理论两句的,结果直接被他拽着胳膊揪了出来。
男女大防?这会儿谁讲男女大防啊被拽出来的小姐后头跟着嬷嬷,得,这车子是让出来了,而那伞,还是那嬷嬷嚷嚷了半天,才被里头的人扔出来的。
精致的马车内并不狭窄,但三个大男人挤进去……哪里还有余地塞一个小姐?所以……
“小姐若是不嫌弃,到我那辆车先歇一歇吧我家那个和孩子都在后头车上,小姐去坐一坐吧,别在这里淋雨了。”韶志搓着手提出建议,本还算英俊的面容一笑起来,那猥琐劲儿挡都挡不住。
李嬷嬷鄙视地瞧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劝道:“小姐别跟那帮粗人生气,还是先歇歇才是正经,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在外头吹风淋雨。”
赵怡扭头看了看嬷嬷,这样的天带着帏帽的她几乎跟睁眼瞎没什么两样,也看不出嬷嬷脸上有什么表情,扭头又看向自己车子的方向,里头的灯已经点了起来,亮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外,看着就温暖,看着就让人觉得身上更冷了。
“混蛋,这帮混蛋”
车子被抢走到现在,她已经在外头嚷嚷了好半天了,嗓子都干了,可里头连声咳嗽都听不到,那几个装聋作哑的就这样占据了她的车子,把她赶了出来,凭什么啊
“凭什么我要让出车子?我爹官居五品,你们可是我姐夫请来护送我的,怎么不听我的话?快把那些贱民赶出去那些贱民凭什么占了我的车子?”赵怡在能够借助家世的时候从来不会讳言,即便她先前已经说过一遍,里头的人并没有反应,这会儿她却又强调起来,却是对着外头的张捕头强调。
张捕头苦笑,眼前这位他得罪不起,车里头的那位他更得罪不起,所以……“小姐,他们可不是……”“贱民”两字无论如何张不开口,谁敢说皇子是贱民啊不想活了吗?这位小姐还真是无知者无畏还要再劝些什么的张捕头只听得一股风声,一个碧绿色的物件从车内飞出,砸在了车辕上,碎成数片。
“闭嘴”
一声冷喝如炸雷响在耳边,并没有多大的音量,但包含着的严厉却不容轻视。
轰隆隆,天上的雷声也来凑趣,紧随着其后而来,地上,碧绿色的如意头云纹依旧,碎片锋利。众人侧目,散在车辕上的几片荧光璀璨,玉石之光犹若萤火,不可争之辉,不可持之强力。
明明没有一句威胁,可谁都看到了这威胁明晃晃地摆着,若是再说下去,也许这个碧玉如意的下场就是……
鹅黄衫的少女退了半步之后胸前起伏,衣衫微微抖动,分明是气得狠了,伸出的手都有些哆嗦,半软着身子靠在李嬷嬷身上,“你——”
李嬷嬷看出情形不对,扶着赵怡,察觉到她并不是要昏倒,也不是无力的样子,会意地劝道:“小姐,咱们先找地方歇歇吧”
说话间,又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些高头大马,这帮人骑来的马看着都要好很多,李嬷嬷虽不懂相马之术,但看那马鞍旁带着的弓箭,那冰冷的幽光,还有那几个仍在淋雨浑身湿透的却表情冰冷的精壮汉子,不经意间与其眼眸对上,寒气扑面而来,让人战栗。
那样的护卫,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吧
小姐已经报过名号了,他们还敢这么嚣张,必然是有所依仗李嬷嬷欺软怕硬的事情没少干,自然也就更清楚如何区分软硬,近乎直觉地认为她们应该听那句话。
被李嬷嬷扶着,少女没怎么抵抗,顺着她的力道走了两步,离开了那辆车子,韶志见机得快,忙小跑过来说:“我的车子就在后面”
借着引路的工夫,他顺理成章去后头看自家人有事没事了。
吊着的心在看到那辆车子好好地在商队的圆圈之中后,韶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脸上多了一抹轻松之色,抹去脸上的雨水,指着前头那“泯然众人”的车子说:“看,前头那辆就是了,我先去说一声,让她们给小姐腾个地方。这下雨天路不好走,女眷还真是得要个马车才行,小姐别嫌弃,且上去跟她们坐一坐。那几个是治伤的,治好了肯定就走了,他们跟咱们走的方向不一样,这是恰好遇到了,肯定不会多留的。”
拉拉杂杂的话中传递出了隐含的意思,李嬷嬷听明白了,感情这是怕自家小姐撵她家人下车呐
“知道了,别在这里聒噪,还不引路。”李嬷嬷表态同意,自家小姐还能看上她们那辆破车不成?若不是这荒郊野地的没办法,哪里会坐她们的车?
原还有把车上人赶下的意思,听到这样的暗示,再看眼下的天气,李嬷嬷也收了收倨傲,暗自忍耐,出门在外,可不是自家,这帮人又不是自家的下人,若是这会儿惹了他们,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找补回来,他们也许不敢惹小姐,但是找机会对付自己,自己一个下人可是挡不住的。
普通百姓天然有对官府的畏惧,也有对那些差役的惧怕,李嬷嬷跟着的是个庶出小姐,以前在府里头没有明着的怎样为难,但是私底下的陷害吃挂落什么的,李嬷嬷也经历过,不是真的鼻孔朝天,不懂得低头的。
别看她眼下对韶志的态度那般高高在上,那也是仗了小姐的势,若不然,低头哈腰的必然是她,而不会是韶志这个捕快。
“马上,马上”韶志不敢怠慢,明明走路可以过去,偏要做出小跑的样子,看着有那么一点儿殷勤的意思。
商队的人也许不认得韶志,却认得那身蓝红二色的捕快装,大梁朝廷不管哪个府衙,捕快的服饰都以这两种颜色为主,特殊一点儿的高级一点儿的也许加个黑边或是多个绣纹,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说话的人声静了一静,前头的山贼刚走,这过来是做什么的?难道是怪他们没有出力?莫不是要“伤药费”?被敲诈惯了的商队的人习惯性这般想着,各自嘀咕着,下人通报给上头,上头正想要应变,就见那捕快到了一辆车前,而那捕快后头走来的分明是带着帏帽的小姐和下人。
观望的人停了一停,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