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便是年节。老百姓生来的乐天知命,各自扫了门前雪,备齐了年货,依然是欢欢喜喜地辞旧迎新。
年三十这天午后,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铲净了雪,宽阔而空旷的街上满是红艳的鞭炮碎屑,行人却是零零星星。商铺大多都已贴了告示关门歇业,除了街角的一座茶楼。
平日这里是极热闹的,今日却是格外冷清。楼上楼下不过三两个伙计,慢悠悠又百无聊赖地擦着桌椅,一遍又一遍。掌柜的还在柜上盘点账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个伙计终于耐不住性子,扯着嗓子问道:“掌柜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会有什么客人呢!”
其他人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您看街上还有哪家的铺子开着!不如咱们也趁早关门了罢……”
“我家里老娘和妹子都等着我拿钱回去呢!”
那掌柜的皱着眉咳了两声,几个人便安静下来了。“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了。把他伺候好了,你们的红包自然少不了。”
几个伙计一听还有红包拿,眼睛便亮了起来,人也立时来了精神气儿。
就在这时,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店中,后边还跟了几个年轻随从。
掌柜的显然认得其中一人,连忙从柜台里出来迎了上去,一边作揖一边说道:“林……”见对方摇头示意,这才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只笑着说道:“楼上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您这边请。小方,快去泡一壶上好的龙井!”说罢亲自带着客人上了楼。
那几名随从并未跟上楼去,而是在楼下坐着等候。一名伙计端了茶上来,陪着笑脸说道:“各位请用茶。”却见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没有一丝一毫要用茶的意思,反而一脸警觉地盯着那伙计上下打量。
那伙计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得讪讪地退了下去。
那掌柜的亲自张罗了茶水,便带着伙计离开了包厢。房门一掩上,其中一人便起身离席,跪在地上低声说道:“望皇上见谅!宫里说话不方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来此人正是林慕白。
“起来罢。”皇帝抬了抬手说道:“你安排得不错,朕正想出来透透气呢。说罢,你绕了这么大弯子请朕出宫,可是为了明日大朝会的防务之事?”
林慕白却仍跪着不起来,伏地说道:“大朝会之事,臣已协助礼部安排妥当,请皇上放心。臣……今日是因为董明光一案而来。”
皇帝见他神情沉重,甚至有些异乎寻常,心知事情非同小可,但还是平静地说道:“起来说话罢。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如此拘礼。”
“皇上,容臣跪着说话罢,否则臣将于心不安!”林慕白重重磕了个头,又说道:“其实董明光的死因早在几天前就已查清,只是情况实在出人意料,臣不得不反复核查。这些日子,臣为了此事左右犯难,进退不得,思来想去只有如实禀报,请皇上您来定夺。”
林慕白向来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听他说出这番话,皇帝也不由得心中骇然,说道:“你照实说来!”
“臣已反复勘察过那间牢房,又将所有狱卒轮番审讯,终于有了蛛丝马迹……”
“说结果。”只要和四皇子的事有关,皇帝就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林慕白顿了一顿,又说道:“根据所有线索,臣查到了那个凶手,正是宫中一个叫刘源清的侍卫。遗憾的是,臣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此人已被报了急病暴毙,尸体也早运出去烧化了,竟是死无对证。”
“刘源清?”皇帝皱着眉想了一下,却想不起有这号人物。“他是哪个宫的?”
林慕白像是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慈宁宫。”
皇帝虽早已有准备,但“慈宁宫”几个字还是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响才回过神来,僵坐着如同庙里泥塑。
只听林慕白又说道:“臣深知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太后她老人家,所以并未再深查下去。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早就知道,只要是涉及到几个皇子的案子,都是只能做些“一床锦被遮盖”的表面功夫。绝不可深挖,越查越深,最后就要绕到自己身上去,等于把家丑翻了个个,最终只能让天下人贻笑大方。自从三皇子那年险些被暗杀,他就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来办的,甚至狠了狠心杀了一向不得自己欢心的大皇子以儆效尤。谁知就算是这样也断不了那些人的念想,你下毒我刺杀,一来一去竟没完没了!
这一次亲眼目睹四子死在自己怀中,身为九五之尊却护不了自己的至亲,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还是强按下了心中怒气,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展开清算,而是悄悄着人追查线索。哪怕最终动不了幕后的那尊神,台前的跳梁小丑逮一个杀一个也是解气的。哪成想头一个查到的就是慈宁宫!还能怎么做?难道要儿子治母亲的罪不成?
听到林慕白这番明知故问,皇帝此时的脸色青中带灰,难看至极。沉默良久,冷不丁问了句:“董明光派人暗杀皇子的事你查了没有?”
林慕白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有些迹象表明,两年前董明光曾重金聘请江湖杀手对四皇子下毒。但至于是什么人指使的,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恕臣无能。”
皇帝心中已是怒浪滔天,却半点不能发作出来。林慕白从一开始就将太后放在了最可疑的位置上,现在却又装傻充愣说“没有线索”,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可又能奈若何?这事换了谁也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见他咬了咬牙,又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此案是臣亲自过问,从未假手于人,所有涉案之人都已封了口。这一点,还请皇上放心。”林慕白说道。
放心?皇帝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一言不发地枯坐着,用那含义不明的眼神望着林慕白,似乎要一眼将他望穿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