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已点透,无需饶舌,袖姑表情和善的候着兮若吃饱喝足,收拾妥当后施礼起身步向房门。
兮若心突突的跳,见袖姑伸手推门,才弱声问道:“你病了,很重?”
袖姑闻声驻足回头,依旧温柔的笑着,点头轻言慢语,“昭儿——拜托夫人了。”
兮若突然扬声,“原辰很会看病的,你别胡思乱想。”
袖姑的笑终于现出涩然,幽幽道:“身颓体败许能将养,可心病失了心药,该如何去养?幸好遇见了先生和夫人,夫君这一脉香火才得保存,他日九泉相见,奴家不至太过无颜,这一生奴家想是无法报答先生和夫人的恩典了,只托望来世衔草结环相报。”
无根飞醋终被感伤稀释,渐至不存半分,偎依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椅扶臂上,手习惯性的抚着肚子,喃喃的念叨:“她看上去很好啊,莫不是在安抚我吧?”
感觉口渴,伸手从贵妃椅边雪歌特别订制的高低趁手的花几上端了温热适宜的暖身汤啜饮起来,视线始终飘忽着。
小花从门缝偷偷的挤了进来,灰溜溜的来到贵妃椅前蹲坐,抬眼巴巴的望着兮若,等了许久不见兮若低头,遂直立起身子,抬起肉肉的前爪捧住兮若垂在贵妃椅下的腿,勾了兮若低头后,松开捧着的腿,在兮若面前原地绕转身子,让她将它看得完全。
兮若刚刚饮下一口暖身汤,不及咽下便被小花捧住了腿,见它转了两圈后直起身子给她看肚皮,兮若没忍住,一口汤尽数喷在了小花绒绒的毛脸上,小花缩回身子连连摆头甩掉脸上的汤水,兮若拿了帕子擦了嘴角,干笑两声后,狐疑道,“小花你什么时候生了癞,好像还很严重,除了脑袋上全都斑斑秃秃的了,才跟原辰说你新生出的毛毛模上去好舒服,抱了就让人舍不得放下,你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肚皮上还黏了油墨”
小花听了兮若的话,停下甩头的动作,颓然的趴在地上,软塌塌的伸直前爪,将脑袋枕在爪上,眨巴着萦着波光的圆眼睛,恁般可怜兮兮。
兮若恍悟,呃——说得狠了,小花自尊心很强的,她起身略有些吃力的蹲在它眼前,又将它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后信口胡诌道:“以前我有个很好的伙伴,它是头漂亮的不像话的母驴子,它喜欢戏水,我就给它取名叫流水,后来我把它许给了一头很出色的驴子大哥,那头驴子大哥全身都生了癞,还有一个时常被人笑话的名字,叫屎蛋,可流水就是因为它这个特点才一门心思的守着它,很多母驴子都偷偷的思慕着它,还有母马跟它表白呢,全都是因为它那癞生得太具雄风的原因。”
小花抬头,眼中的水汽已经不见,兮若心中暗道:流水哇,你莫要怨我坏你名节,就当日行一善好,挽救一颗被我伤害的幼小心灵吧
当日初醒来,她是念过流水的,可那时她记不得流水究竟是谁,后来趁着雪歌心情好,她也试探的问他,雪歌直接回她说流水是头不称职的坐骑,驮着她没几天便嫌她太重,跟着瘸腿、瞎眼、耳聋的赖毛驴屎蛋私奔了,她自是不信他,知问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倒也不再求索。
后来一日,途中歇息,她坐在河畔看着拉车牤牛饮水,脑子里突然钻进一个场景,碧天下,山谷间,她撩起海青下摆,挽高裤管踩踏着潺潺溪流,与一头小毛驴肆无忌惮的撒着欢,然后便想起了流水,捎带忆起了那段宁静快乐的时光,虽只是片段,却不再对过往迷茫,现今脑子里全是美好的往事,回想起来总是快乐的,望着小花期待的视线,倒也不吝安抚,言不由衷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瞧瞧这些斑秃的大小多均匀,形状多圆润,肚皮上沾的油墨也挺好看的。”
小花的目光中现出兴奋,复又自立起身子扒着兮若的膝头,如往常一般仰头露出脖颈,等着兮若抚模。
兮若这才看清小花脖子下那块柔软滑顺,较之旁侧长上许多的细绒毛也斑秃了,顿时垮了笑脸,那里可是她没事的时候最喜欢模着的地方,手感好好的,若再重生长好,又要很多日子,兮若瘪嘴道:“我看,以后还是叫你小癞好了。”
小花圆滚滚的身子一抖,从她膝头跌趴下去,缩在贵妃椅后,呜呜咽咽,不胜忧郁。
兮若起身偎回贵妃椅,伸手抚着肚皮,絮絮道:“小花你该洁身自好了……”
日子平顺继续着,兮若还会带着那件丝绵长袍去吴婶子家里,自那日之后,雪歌夜里为她散开长发,吹熄烛火后,不必她挽留,他会模黑将藏在床下的小花拎了后颈子扔出房间,随后落闩回转,月兑外袍上|床躺在兮若身畔,她高兴时缩在他怀里,喃喃的规划着她和他的将来,每次都是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句子慢慢沉入梦乡;当然,也有使小性的时候,背对了他独自睡着,他会在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后,将她揽入臂弯内,她醒着对他极其不屑似的,可一旦睡了,只要他翻转过她的身子,她便服帖的顺着他的身形窝在他身侧,睡相不好时,胳膊、腿一并缠在他身上,树袋熊似的巴着他,想掰开她都难。
袖姑说了那种话,兮若接连几天都不放心,偷偷的观察着她,发现她气色比之那天好了许多,天暖的时候,她还会搬把椅子抱着廷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说些暖心的话,逗得廷昭咯咯的笑。
每次见了那样的画面,兮若都会对站在她身侧拥着她肩膀的雪歌说她喜欢那样的感觉,等她生出孩子也要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雪歌不置可否,只是愈发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揽。
腊月初九,天竟一反常态的暖和,袖姑毫无意外的抱着廷昭出现在院子里,不过这次她没搬椅子,精神头是这些日子来最好的一次,抱了廷昭围着院子里一株碧桃树转圈子,时不时抵着廷昭的额头说些悄悄话,廷昭紧紧揽着她的脖子,小脸上时不时会现出迷茫的表情。
兮若看着袖姑绕着的那株碧桃,偎近雪歌,喃喃自语,“待到我生孩子的时候,院子里那几株碧桃树会开花吧?”
雪歌闻言抬头看向院子里的碧桃树,心中莫名悸动,终究是抬了另外一条胳膊,将她完完全全圈在自己怀中,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声音极轻,有些飘渺,“碧桃花一定会开的——只要你在。”
兮若缠紧雪歌腰身,将脸更贴靠近雪歌露在外面的颈子,轻轻闭眼,嘴角勾笑,喃喃的重复着:“会开,真好。”
一直与廷昭说着话的袖姑突然转头向兮若和雪歌这里看了过来,兮若被雪歌揽着,并未瞧见袖姑回头,雪歌由着兮若往他颈窝处靠,抬头以面对旁人时的清淡视线回望了袖姑。
袖姑伸手将廷昭的小脸按到自己肩头,对着雪歌扯出了抹绝艳的笑,笑容绽放时,泪水潸然,雪歌只是对袖姑略略点了点头,拥着兮若转身进门。
当夜,袖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翌日兮若醒来,走出房门,竟发现廷昭一个人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前一天袖姑抱着他绕着的那株碧桃,今天不比昨天暖和,兮若纳闷的对给她端饭的雪歌道:“这般冷的天,袖姑怎么会放昭儿一个人出来,冻着了怎么办?”
雪歌偏头看了一眼昭儿,淡声道:“他是男孩子,总要经些风霜才能担起以后的风浪。”
兮若对雪歌的话嗤之以鼻,拎了裙摆向廷昭走去,边走边问着:“昭儿,你母亲亲还没起来么,怎么让你这么早就出门了呢?”
廷昭转过小脸,平静道:“娘娘,找爹爹去了。”
兮若一愣,顿住了脚步,半晌才回过头望向雪歌,迟疑道:“袖姑她?”
雪歌点头,“自己去的,走得很安心。”
兮若心头一揪,呆呆的望着孤坐在碧桃树下的廷昭,不知该如何是好。
廷昭不哭不闹,极少说话,她若不问,廷昭从不主动提起袖姑,总归只是个一岁半的稚儿,夜里兮若怕他害怕,强行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放在床的最内侧,廷昭最初想要留在袖姑的房间,可见兮若板起脸,倒也不再执拗。
转眼匆匆二十天,除夕夜里,雪歌遵了兮若意思,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好菜,连生出新毛的小花也被特赦上了桌,挨着廷昭坐着。
给廷昭碗里满上饭菜,一直听话的廷昭却始终攥着筷子垂着头,兮若吃了几口,见廷昭依旧没动筷子,和蔼问他:“昭儿,怎么不吃呢?”
半晌,廷昭极小声的,断续呢喃,“娘娘骗昭儿,娘娘说只要昭儿不哭不闹,乖乖的听婶婶的话,她就会在人家的爹爹娘娘都回来的时候,带爹爹回来看昭儿,昭儿夜里想娘娘害怕哭,就咬自己的胳膊,昭儿都没流过半颗泪,可是娘娘没带爹爹回来陪昭儿,娘娘自己都没回来……娘娘为什么要骗昭儿呢,昭儿很乖很听话,她怎么不回来看昭儿呢,婶婶,昭儿想娘娘了,想——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