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茶楼的东家在账房里数钱数的正心花朵朵,猛然听到了外面巨大的响动和嘈杂的叫喊声。
准是出事了!
他的脸部肌肉开始抖动了。
他愤怒了,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砸场子可以。
但是砸也得挑个时间呀?
不能这么没有人性,在人家生意刚刚好转,特别是数钱数到手也抽筋,脸也抽筋的时候砸。
到底是……谁……谁……
暴怒的望春茶楼东家抄起了自己的镇店之宝——花五钱银子买来的一把仿龙泉宝剑,捋胳膊挽袖子冲出了账房。
“谁啊,谁啊,这是,这……”话音未落,东家眼瞅着一块巨石就从自己头顶飞过了,“咣”的一声重重砸在了舞台的一角。
“绑当。”东家吓的顺势一跟头倒在了地上。
看官和伙计们缩在一起,吓的不敢出声。大家此刻即害怕又好奇,即恐惧不已又想赖在事故现场看一出精彩好戏。
最重要的是,有几个胆大的站起来想跑,可是脚丫还没迈出望春茶楼的门槛,就生生被人给拦了回来。
用一把灰蒙蒙的已经生锈的剁肉大刀。
“找你们东家,找你们东家,我先送两个见面礼。”一个蛮横的大块头男人披着一件斗篷,气冲冲的闯进了望春茶楼。
众人斗胆瞥眼一看,非是旁人,全都认识。
原来此人正是本府最臭名昭著的黑脸霸王——郑泰。
郑泰怒目而视,扯着嗓门,“东家哪?望春茶楼东家哪?我今天找他们东家评评理。让他出来!”
郑泰一边嚷嚷着,一边挥舞着自己手中已经生了锈的剁肉大刀。
看官和伙计们仍然缩在一起,缩的更紧密了,直逼向屋角;一个个抱着头蹲在地上,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屋外是瑞雪纷纷,屋内的人们却是挤得热汗直流,吓得冷汗直冒。
有的人吓得扫眉塔眼不敢抬头,有的抬起头偷偷看一眼郑泰的表情,再麻利的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郑泰倒是眼尖,一眼看见了躲在人堆里的端木凌云,他晃着剁肉大刀紧走了几步,“哎呦,端木大侄子,凑巧了,你也在这?他们东家哪?”
端木凌云小小的个子,却勇敢的挡在了胡美丽的身前,胡美丽早吓得缩成一团了。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块巨石吓得胆战心惊了。
如今一看,原来竟是郑泰这厮在这捣鬼。
“躺……地…上了……吓的。”端木凌云表情僵硬的挤出了六个字。
黑脸霸王郑泰一边舞着大刀,一边耐心的冲大家伙做着解释工作:
“各位乡亲不要惊慌。大伙素来知道,我郑泰,是个讲理的人。俗话说的好,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找他,跟旁人没关。只是你们都别走啊,给我做个证人。”
能不惊慌吗?
用剁肉大刀讲理。
我们和你无怨无仇。
找他就找他呗……
劫持人质……
大伙儿的心情很复杂,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只能用自己的心语默默的抗议着郑泰的暴行。
郑泰说完一扭身,紧走几步来到了茶楼东家的身边,他歪着脑袋,仔细的看了看,然后狠狠照着东家的胸口来了一脚。
“别装死,再装死,我踢死你,你信吗?”。
“我……信。”望春茶楼的东家猛地坐了起来。
一个刚刚晕倒,倒地不醒,动弹不得的人,没用水泼,没掐人中,没有咯吱,没有急救……
自己就坐了起来,不但坐了起来,还站了起来,站的还相当的稳。
茶楼东家的脸像极了霜打的茄子,他疑惑的问道,“郑泰兄弟,原来是你。这个月我交保护费了,提前支付的,没赊欠啊。”
郑泰黑着一张大黑脸,暴躁的怒道,“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为钱,我是为了一个义字而来。你懂吗?”。
茶楼东家瞪着一对大眼,拼命摇着脑袋,“不懂,真真的不懂,我本本分分的,没干过什么不仁不义的事儿呀。”
“呸。”郑泰一扬脖,啐了望春茶楼东家一脸,“曹大爷,是我干爹,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茶楼东家眉毛胡子一拧。
他这一上午光顾的在账房里开心的数钱了,怎么竟然把这个关系给忘记了。
莫不是曹大爷被新人给顶走了,心中忿忿不平,然后去找郑泰给自己拔份评理……
郑泰的身子开始颤抖上了,继续说道,“要没有曹大爷,就不会有我郑泰的今天,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茶楼东家此时真是后悔不迭,刚才要是多给曹大爷些银子,多说些贴己的话就好了。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见利忘义,才来了新人就辞旧人,做得有点太绝情了。
想那曹大爷虽然是个不富裕的说书人,但是确实和郑泰很有交情……
几年前的一天,天色阴沉,细雨蒙蒙,那天望春茶楼的生意不太灵光,茶馆里总共就三位客人:
屠夫郑泰,
本地官二代高衙内,
经商路过本地的商人西门丁。
赶巧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来到了望春茶楼,但却也是各有来由:
一个为了听书,是曹大爷的热衷书迷,
一个去了怡红院,结果心头好抱病在床,
一个住在客栈里,闲得实在是五积六受的。
那天刚好赶上曹大爷说书说到桃园三结义,刘关张八拜结交……
一个比被雷劈还要难以赶上的小概率事件,竟然被郑泰这死鬼给撞上了。
从此郑泰把剁肉大刀扔到了一边,束之高阁;他凭着惊人的天赋,在这两位好兄弟的悉心指点下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历程。
放下屠刀。
经营起了三府六县的黑道生意。
从此不用卖肉了,郑泰凭借着自己的辛勤劳动,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上等人的富贵生活。
住豪宅住到闹鬼,吃大餐吃到积食,去青楼去到染病。
郑泰是个有良心的人,他这些年一直强调,曹大爷是他慢慢人生旅途中,让他能够峰回路转的头号贵人。
基于此,他还网开一面,降低了望春茶楼的保护费数目,以答谢上天对他的眷顾。
茶楼东家抬眼看着郑泰的一张大黑脸,想找补找补,“郑泰大哥,其实,我不是想把曹……”
东家的耳后脖颈上已经渗出了一片冷汗。
郑泰黝黑的眼眸里忽然闪出了难得一见的点点泪花。
“东家,太欺负人了,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我以为只有我会对怡红院的那帮娘们喜新厌旧,没想到你也会。为了个新人,曹大爷说不要,你们就不要了。你是个人吗?”。
茶楼东家看了眼郑泰手中生锈的剁肉大刀,忙摆着手,“郑泰大哥,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咱有话好说,我……我给赔偿点损失成吗?”。
郑泰竟孩子一样嗷嗷的哭上了,“那是钱的事儿吗?那不是钱的事儿?曹大爷上吊了,他都六十了,说三国说了四十多年了,丢不起这个人。我的干爹啊,你死的好惨啊……你”
“什么?曹大爷……上吊了。”
闻听此言,不仅是茶楼东家吓的瞠目结舌,周围的看官和伙计们也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了。
方才曹大爷夹着那块“曹公后代曹蒙德,一段三国说天下”的牌匾,临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和大家作别,看起来特别淡定从容。
原来是……憋着回家上吊去了!
才,才一个多时辰的事儿,一条人命就没了。
郑泰嗷嗷的接着哭,声动九州,如泼妇附体。
“你不是个人啊,你逼死了条人命呀,我的干爹啊,就这么没了哇,你打狗也得看个主人呀,我不活了啊……”
茶楼东家毕竟是经多见广的,一看郑泰这么个哭法,跟死了亲爹似的,便想快些出钱,打发了便了事。
他在袖口里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使劲往郑泰眼前比划;郑泰也不客气,立马回敬了五个指头,晃悠着,比划回去。
茶楼东家面露难色,回应了四个指头;郑泰的哭声越发震耳欲聋,撕心裂肺了。
茶楼东家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张开了右手的五个指头;郑泰倾盆雨似的泪水,忽然在脸上凝结了,哭声也止住了。
“好,你既然答应给五千两银子安葬我干爹,那我这个契仔也就无话可说了。”
什么?
五千两?
茶楼东家的身子惊得“腾腾腾”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又栽倒在地。
他上当了!
他还以为是五十两或者五百两……
没想到郑泰真是狼子贼心呀,一下子要了五千两这么多,这,这可让自己如何是好?
郑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手中生锈的剁肉刀在东家眼前直晃悠,“大家可都看见了,你是打个欠条,还是现在就给付清楚了。”
茶楼东家急得双手抱拳,泪眼摩挲,“郑泰大哥,您不能这样圈点我啊,我这茶楼多年来惨淡经营,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倾家荡产都拿不出五千两啊。”
郑泰点了点头,“哦,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我看你不如就把茶楼赔与我算了。也好给我干娘有个养老的依托。”
茶楼东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郑泰大哥,咱们是多少年老街坊了,您现在发达了,有的是银子,可是我还指着这茶楼……”
郑泰双手用力一甩,眼中射出了一道凶光,“东家,咱们这是公事公办啊,不然的话,我一张诉状告到衙门,你活活逼死曹大爷,暗通匪患又打死了这新来的卖艺人。”
暗通匪患。
茶楼东家吓的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两年前的一桩匪患进城闹事的案子,差点把他牵连了进去,后来花了不少银子才息事宁人。
如今,茶楼里牵扯了两条人命,那高衙内又是这郑泰的结拜兄弟……
茶楼东家看了看狠辣异常的郑泰,又瞅了瞅躲在屋角的几个小伙计,再望了望那些刚才听曲找乐的看官们。
这些收他保护费的人,领他薪水的人,在他的地盘寻开心的人。
全都和他无关。
他知道,他今天栽了!
没有人能够帮助他,拉他一把。
周围的一切忽然间都变得灰暗了起来。
窗外的雪是白的。
但是人心是黑的。
这不过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而已。
“别动!都别动。”
“彭城县衙接到报案,有人在这聚众闹事,还出人命了。”
“在场的一个都不准走。”
正在此时,彭城县衙的一众衙役冲了进来。
这一场风波旋即在彭城掀起了……
(年年昨日外出,今日加一更,二更补偿书友们。谢谢对年年这个无名新人的支持。感谢各位订阅的书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