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人是如此,妖又何尝不是?
一阵剧烈的撞击,随之而来的是疼痛和灼热的炙烤之感。而在疼痛之后,身上渐渐从麻木开始变得有知觉,奇怪的感觉,她颇为迷茫地张开眼,不远处的村落燃烧着熊熊烈火,烧得连天都通红如血。
这是什么地方?
然其来不及困惑太久,火事盛大,其心中急道,着火了,要逃。
可是不论其如何努力,却都是徒劳无功,哪怕是小小的一步也迈不出去。其低头想看清是什么绊住了自己的脚,却发现其双脚竟是深深埋在土中的树根,再一观,忽觉其己身竟是一颗樗树……
原来是一棵树,原来她是一只樗树精。
连天大火还在烧,身为树精的她本应极为惧火,但是不知为何其渐渐开始不再感觉到热了,只是从身体深处传来一种极度疲惫的困倦感,周身也恍若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围,软软的、很舒适的感觉。乃至眼前的视线亦开始模糊,像是有散不开的浓雾,迷了眼、眠了魂。
这一睡就是数百年,梦中历尽繁华,。有什么人总是在梦中对她诉说着什么,可是她却听不清那人的言语也看不到那人的面貌,迷迷茫茫,恍恍惚惚。
再睁眼,周围的一切都与记忆中再不相同。从前的那些树不见了,如今周围多了不少树种,不似从前,这一带都只是樗树。不过如今樗树虽是少了许多,但尚存百余株,也许它们中也有谁也都成了精?
樗树精兴奋地扭动着树枝树干,想叫醒其余樗树,然而它们压根没有一丝反应。樗树精失望不已,又向其他地方看去,那个着火的村落也已被一堵很高很高的城墙取而代之,其颇为高大雄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稍远的地方,墙上似是有一个洞,有几个人类把守。观察了些许时日,樗树精发现有不少人钻进那个洞中,有的不多会儿便钻了出来,有的却再也没出来。樗树精伸长了枝叶想看看洞里有何洞天,可却什么都看不到。她越发困惑了,为何每次进去再出来就变了样貌,莫不是他们也都是妖怪,可以变幻样貌?可若是如此,为何要特地去那里变幻样貌?
樗树精看不到洞中天地,又想也许能居高临下看看洞背后是如何个情况,于是又伸展枝叶,努力向上长高了不少,这一下终于看到了高高的墙那边,始知这竟然是一座城池。有不少房子,还有好多人……原来那个洞是城门,那些人也的确是人。
樗树精忽而对自己的发现非常惊讶,她为何会知道这叫做‘城池’,又为何知道那叫做‘城门’……
樗树精为此问题困惑了好几天,却仍是思之无果,终于还是由于对城中天地的好奇抛开了这个问题。便是能居高临下,然其可见却依然有限,樗树精便动了要化成人形进去一观的念头。
是夜,她凝神聚魂,花了好大的法力才从本体中月兑出。月兑离时,忽然胸中一阵撕裂般地疼痛。像是被控制住了一般,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悬于空,星转斗移。她心中似是有一声莫名地叹息,原来还未到千年……
幻形虚弱,她双脚落地而柔软无力,便直接摔倒于地。又是几天,樗树精终于可以顺利幻化为人形,她满心期待着下次城门一开,必要入而一观。也许还能交到朋友,百年孤独地沉眠,终于可以结束了。
谁知她这一去,却是伤心而归。城中之人皆掩鼻而驱赶之,客栈、商铺亦全都不许其入内,更有甚者以石击之、侮辱之言不绝于耳。
单单半日,樗树精便掩面而逃。她碰过的东西都被人抛弃,连她走过的路都被人泼水洗之。樗树精羞愧难当,不敢进城,便在城外徘徊,有一善心老妇见而收留了她,认为干女儿。老妇心善,一人独居于城外,樗树精隐了身份,扮作寻常女子,向其学习刺绣女工,时而上山寻些药材果蔬回来,老妇便到市集去卖了银子,买些米粮回家渡日。
谁料好景不长,月余后,又有市井言,此外乡女子恶臭难挡,必是违抗天命而被诅咒,是为罪、晦气非常。自流言起,无需见其人,只消其臭一现,便人人避之,连同老妇亦被驱赶,刺绣药材等皆无人敢买,生怕沾染了晦气,甚至有不少人家求神请来驱符贴于老妇家门,意图赶走她。
樗树精不忍再连累老妇,便向之辞行,说是要去寻亲,老妇便也不再多做挽留。樗树初生,不喑世事,只当此处之人厌恶于她,兴许他处会有喜她之人。
然,此念是为奢望而已,樗树精多次受挫终于不再期待于人类,转而希冀能被妖怪们接受。
但是,樗之其树不过五十载之寿命,凭其自身根本不可能成精成怪。此妖乃恰逢数百年前天降神力,其侥幸得而成精,平白省去了数百年修行。这已引得众妖嫉妒,而且其本身为低等精怪竟天生有实体化形之能,更是令众妖妒恨不已。
幻化人形,大多妖怪即便经过了数十数百乃至千年的修炼也顶多是可以造出虚空幻影而已。虚影飘渺,仅是令人产生错觉而已,其妖本身并无改变。而樗树精所化人形与虚空幻影不同,是其以本身变化,稳而无需长期以法力维持,其足可踏地、其手可拾物,是为真也。
其二相较,虚空幻影易被识破,其态不稳而多变,但凡稍有法力的凡人便可识破。而实体化形,就算是被人知其为妖,眼亦不可见其真身,只能从其法种类及自身生息辨别其根本。从破幻之术来说,若要破虚空幻影,只需以法扰之,技高一筹便可迫使其幻影消而显出真身。然实体化形则除了上乘法力之外还必须有上好法器相佐,助施法者破妖术而将其打回原形,术若不成甚至可能反受其害。
实体化形如此非常之法,通常是只有九尾、青耕、酸与等天生的妖类才可修成的法术,其他低等的或是修炼而成的山妖水怪一类少说也需数千年苦练修行又得了高人指点才可略得其道,其之不易是非言语所能述说的。
因而有不喜修行之妖物,又想维持人之形态,因而为害世人,剥人皮而为己衣。不过众所周知,人皮之衣易腐,因而若想长期维持,不得不连连害人,终遭天谴或是为僧道所灭。
再说这樗树不单捡了大便宜成了精怪,又能实体化形,而除此之外却什么都不会,简直是暴殄天物。众妖妒而欲夺其内丹法力,众算其妖龄便是能离了本体也必定仍受其限制、更不可行远,只需毁其本体,便可得起内丹获其法力。然,说来简单,却从无一妖找到其本体而得其妖力,反倒是其中不少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
此去经年,樗树精去过许多地方,其为善救人助妖,得到的却是无数的羞辱和加害,甚至有道人终日纠缠,以‘替天行道’之名欲将之除去。樗树精终于心灰意冷,回其本体所在之地。
有歹毒之妖暗中跟其行踪,终于还是发现了其本体樗树。然此妖深知这樗树精有些诡异,所以窃喜之余又怕重蹈覆辙,便招来妖朋鬼友,意图共灭其本体、杀之夺法。
按照常理,树精惧火,因而其以火攻之。开始时歹妖果然得手,谁料那樗树精本已是招架不住,却在最后一刻忽然性情大变,神思混乱、口中乱语,火顿消而方圆百里内妖鬼无论善恶一概皆灭。其变突然且剧烈,连附近生灵亦受其害,命盘有变。
谁都不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之后战乱四起、国将有变,而那樗树精却再未出现。
朝代更迭,一转眼又是数百年过去了。
一日间,樗树精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那是一个飘渺的空灵声音,似是由天际传来又似是从久远的记忆中呼唤:“醒来吧,汝欠吾之物是时候还了。醒来吧、醒来吧……”
樗树精张开眼,周围之境又是变化非常,从前那城池扩大了不少,新建城墙竟几近到了她跟前。而城前官道也拓宽了不少,熙熙嚷嚷的都是进城出城之人,比之从前有多无少。而稍远的官道边竟有厉鬼之气,樗树精循之望去,那有一座茶楼,名叫苏记茶楼。生意清冷,无人登门。
官道上有什么东西渐渐地靠近,引起了樗树精的注意力。眼见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茶楼跟前,赶车人下车毕恭毕敬道:“三姑娘,京城的茶楼到了。”
车帘一掀,清灵之气顿时弥散开来,先前的刹人鬼气竟清净得一丝不见,樗树精恍然间忽觉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又不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碰到过。
马车里下来一位窈窕女子,看了看面前冷清茶店,说道:“陈伯,我已不是苏家三姑娘了,以后便唤我汐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