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元节,中秋节也即将来临,定国公府内洋溢着欢快的节日气氛。
谢锦书正在看厨房送来的中秋家宴菜谱,却见高姨娘带着丫鬟绿屏进来。
谢锦书连忙起身让座:“原来是姨娘来啦,快请坐,秋云,倒茶来。”心里觉得纳闷,这高姨娘除了惹是生非,从不到自己这里串门,反倒和袁梦雨走得很近,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不像是来找事的样子。
高姨娘今天态度很好,坐下来说:“二少夫人,上一次,你给请的那位教书先生说他老家有事,就想辞了回家去,我想啊,这恒儿没个人管束也不行,所以,我的意思呢,还是得再请个人来。”
谢锦书说:“那我留心打听一下,看哪里有合适的人。”
高姨娘说:“不用麻烦二少夫人,人我已经打听好了,只是需要二少夫人出面请他来就行。”
“是吗?是哪位先生呢?”谢锦书不觉欣慰,认为高姨娘到底还是为了孩子好,现在也知道给李恒打听一个合适的教书先生了。
“哦,就是在城南关家教书的一位祝先生。我听说,这位祝先生学问好,教书也教得不错,关家有几个孩子也很顽皮,但在他手底下,也都被教得服服帖帖。我想啊,恒儿这孩子生性淘气,已经气走了好几位先生,得找个厉害些的人来管着他,所以,我打听来打听去,这位祝先生最合适了。只是,他现在关家教书,不知道肯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想请二少夫人出面,去请他一下。”
谢锦书一听,当即推辞:“这可不太好办。既然这位祝先生已经在关家教书,那么我们请了他来,给关家也不好交代。”
高姨娘央求道:“二少夫人,这件事情就全拜托你了。恒儿这孩子你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服气的,这次啊,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位祝先生教书教得好,所以,这才来求二少夫人,要不然的话,我就不张这个口了。本来,我想自己去请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妾,在外面说话没什么分量,人家也不一定会搭理我。你是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你去一说,保准那祝先生会答应的。”
怕谢锦书不答应,又说:“我知道,以前我得罪过二少夫人,这次,二少夫人不肯给我帮忙,也在情理之中,我也怨不得别人。只是,这些天老爷和二少爷在衙门里忙得不可开交,夫人又病着,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二少夫人你出面去请这位祝先生最合适,我为了孩子的前程,也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你要是答应,我自会感激不尽,若是你不答应,我也不埋怨你,只当恒儿没这个运气。”
谢锦书被将了一军,左右为难。半晌道:“好吧,那我去试一试,但是,能不能请得来,我也不敢肯定。”
高姨娘喝了一口茶:“如此,就麻烦二少夫人了。”
第二天,谢锦书派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到城南关家去打听那位据高姨娘说很会教书育人的祝先生的情况。
这关家也是京城的一个大户,祖上做过翰林,但是后代们都不太喜欢读书,于是改作生意,虽然资产不如赵百万家那样雄厚,但属于那种不张扬不露富的殷实之家。他家里有几个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三四岁不等,关老爷特意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来,希望这几个孩子能成龙成凤,进入仕途,走上正道。
谢锦书觉得高姨娘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挖人墙角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应该做的,可是,为了让李恒能修成正果,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来试试。实在不行,就出高价好了,反正为了李恒能成器,定国公是舍得花银子的。
小厮回来说,那祝先生大名叫做祝天明,在城南一带的确很有名气,大家都说他不仅学问高深,而且刚正不阿,对待十分顽皮甚至顽劣的学生,毫不客气,连关家有名的小霸王——关老爷的大孙子——都对他惧惮三分。
谢锦书又问:“那祝先生是住在关家吗?”。
“不是。祝先生还有一个老母亲,双眼失明,母子俩住在离关家不远的一个会馆里。关家老爷曾经邀请他们母子到他家里去住,说反正他们家空着很多院子没人住,而且住在关家,他们也好替祝先生照顾他的瞎眼的老母亲,可是祝先生拒绝了。”
“哦?为什么这位祝先生不去关家住呢?”
“据说是这祝先生不愿寄人篱下。”
“倒是个有气节的人。”谢锦书不禁感叹道,“看样子,这一次高姨娘找对人了,这样的人来教三公子,一定不会错的。”
过了几天,谢锦书准备上城南关家去挖墙角,那个小厮又来汇报,那位祝先生其实已经离开关家了。原因是,因为他教书严厉,与溺爱孩子的关家少夫人起了些冲突,又加上脾气耿直,一气之下,不想再为五斗米折腰,当即离开关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和老母亲一起回乡下去。关老爷再三挽留,可是少夫人坚决不许这个“心肠狠毒的教书匠再荼毒我的儿子”,关老爷拗不过儿媳妇,只得给祝先生多算了三个月的束脩,好言相送。岂料祝先生人穷志不短,坚辞不受,只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银子,离开了关家。
谢锦书感觉自己运气未免太好,才想着怎样去挖墙脚,墙角自己却先塌了,当即带着李忠和秋云出门,去请那位祝先生。
来到会馆,发现这里冷冷清清,没住几个人。谢锦书一想也是,但凡有几个银子,谁愿意住这么简陋的房子呢?看来,这祝先生母子过得很是清寒。
谢锦书、李忠和秋云左右看了看,没看着祝先生,又走到后面院子里一瞧,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捆扎一箱一箱的书。台阶上,坐着一位双目失明老婆婆。看样子,这就是祝先生母子了。
谢锦书走过去问道:“请问,是祝先生吗?”。
正在捆扎书箱的男子抬起头来,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我就是祝天明,请问三位,有什么事吗?”。
管家李忠连忙上前说明来意。
不料祝天明连连摇头:“可是我这就要回乡下去了,何况富贵人家的孩子我也教不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谢锦书说:“我们家里只有一个孩子需要祝先生来教,不会很费事的。”
祝天明冷笑道:“但凡是请我只教一个孩子的,那这个孩子一定非常顽皮。我祝天明才疏学浅,教不了,请夫人不要再说了。”
谢锦书说:“这个孩子,的确有些淘气,但是,他的父亲母亲不会任由他胡来的,你尽管放心,这个孩子,不会太难对付的。”一面说一面在心里祈祷,但愿李恒真如自己所说,不会太难对付。
祝天明看样子真有些读书人的倔脾气,不再理睬他们,只管收拾行李。
谢锦书说:“祝先生,我知道,你的老家离这里有二百多里路呢,路途遥远,你们又无车马,令堂行动又不方便,你这样贸然上路,天气又炎热,会不会把老人家累坏呢?”
一旁的祝老夫人开口道:“你们不用说了,我都劝了他好几天了,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回乡下去。我说,关家教不下去,可以换一家么,可他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被惯坏了,他教不了,还不如回乡下去种地,省得为了几两银子受气。”
谢锦书说:“你们老家还有什么人吗?”。
祝老夫人叹气道:“哪有什么人?只有几亩薄田罢了。当初,就是因为在乡下呆不下去了,我们才来城里找口饭吃的,可现在……”
“娘,你别说了。”祝天明很不高兴地打断母亲,“儿子不会叫你饿死的。”
“可是天明啊,你这些年一直都在读书、教书、考功名,早都忘了地是怎样种的了,回到乡下,你也不一定就比现在挣得多。”
“那也比看人眼色强得多。”祝天明狠狠地说了一句,拎起一个刚刚捆好的箱子,试了试捆扎得是否结实。
谢锦书说:“这么说来,祝先生到京城来,不只是为了教书糊口,还是为了应试?”
祝天明脸红了,谢锦书猜想,一定是他应试多年都没能中举的缘故。
祝老夫人说:“还应什么试啊,考了三次了,榜上从来都没他的名字。”
谢锦书明白了,这位祝先生,之所以携老母来到京城,是盼望着有一天能金榜题名,可是天不遂人愿,他考了三次都名落孙山,只得以教书糊口。但是,读书人的清高使他不愿意对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低头,所以,在关家教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种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