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出现在皓月轩时，绣娘眼睛肿的像桃子，费了三个时辰才将木盆中的黄豆和黑豆分清，双手也不断颤抖，不似自己的一般。
皱着眉头思索，姥姥吩咐的半刻钟，将一盆豆子分清，开玩笑的吧！谁能做得到。
慕白进门就瞅着绣娘眉头微蹙，盯着脚边的木盆，双手抄着放在膝盖上，微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情，磨蹭几下，便走了进去，“绣娘，咋了，坐在这发呆，花灯那边不忙？”
疑惑的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径直朝绣娘走去，西坊生意还不错，有沈氏坐镇，慕白也没啥事。
绣娘猛的站了起来，长时间坐着，一下子用太大力，差点就倒了下去，慕白疾步上前扶住绣娘。
甩了甩还晃悠的脑袋，道：“没事，在捡豆子，四姥姥吩咐的，慕白咋滴又过来了，西坊没出啥事吧！”靠着慕白，揉了揉酸涩的额头，慢慢放松身子。
见绣娘没事，慕白也就放下心，道：“西坊有娘在，没事。四姥姥怎生安排你做这事？难不成这算是测试，不过，瞧着也不想啊！谁会用捡豆子来做测试的。”
慕白憨厚的挠着后脑勺，神情可掬，视线往两边看了看，这不是厨房吗？绣娘怎么呆在这，又瞧着绣娘肿的像桃子的眼睛，慕白思索着，绣娘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清亮的眸子，瞬间释放着骇人的狠悷，不过在绣娘抬头时，又掩了下去。
绣娘拿出丝巾，沾了下水，顺着眼眶擦拭了几下，半响才适应肿胀的眼睛，道：“不是测试，四姥姥收我做徒弟，这花灯画谜咱就不参加了，咱家只图个安稳日子，花灯画谜牵扯太多，四姥姥不想让我掺合进去。等会你回家，跟娘知会一声”
垂着头，轻声给慕白解释着。原本指望花灯画谜打响西坊的名头，不想刚进皓月轩，便惹出这些个事，这权利、名望，还是离得远好些，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使了绊子去。
听着绣娘这般说，慕白也知，定是出了事，不然绣娘也不会同意退出，毕竟这花灯盛事，牵动的不仅是吴县这一带，连带不少外地客商都会出现。
这对西坊日后的发展十分有利，绣娘在这紧要关头退出，多半是在这皓月轩中出了事。
抿着嘴角，慕白试探看着绣娘，轻声询问道：“绣娘是不是出事了，还是有人欺负你。”憨厚的脸，泛着淡淡的愤恨，手扬起巨大的拳头，好似只要绣娘点头，他就找人寻仇去。
绣娘瞧着生气的慕白，不觉讨厌，反而升起一股餍足，淡淡的满足从心底深处溢出，轻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给西坊惹麻烦，咱家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就好，这花灯画谜真要是揽下了，指不准后边会惹出啥麻烦，现在我跟着姥姥学刺绣，凭着真功夫，还愁日后混不到饭吃。”
说罢，伸出小手，轻点了几下慕白的鼻翼，平日好好地一个人，怎生遇着她的事，便慌了神。
听了绣娘说，慕白也放下了心，多少也知道这皓月轩是什么地方，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一介草民，惹不起，也就只有躲着。
不是没想过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碍于沈氏的教诲，慕白一直做着分内的事，县衙那边的差事推掉，为的就是让沈氏能安稳的过活。
慕白道：“没出事就好，我们寻常百姓家惹不起那些大户人家，绣娘过来吃点东西，娘特意做了莲子羹，让你暖和一子。”
绣娘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中午着实也没吃多少，姥姥过来厨房瞧了她一眼，便走了。只告诉她，洪老那边她已经交代了，让她安心呆在皓月轩，啥时候半刻钟能将豆子分开，再去找她。
绣娘感动的望着食盒中的莲子羹，沈氏眼睛不好使，一直吃着药，才没瞎，大夫也再三叮嘱不要操劳过渡，不然他也没办法。
绣娘让建存学医，也算是存了点心思，沈氏的眼睛是治不好了，只能温润养着，当时绣娘瞅着建存有意学医，便想将来让建存治治沈氏的眼睛。
要不是玉巧对刺绣着实没兴趣，绣娘也想让沈氏放下刺绣，这绣活本来就是件费神的活，好在沈氏本领强，不单靠眼睛绣活。
接过慕白递过来的莲子羹，旁边还放着一叠酸菜，还有几块腌肉，绣娘嘟囔着嘴，道：“不是说了别让娘忙活了吗？她眼睛不方便，这些个事就别费心了，对了，镇上王大夫那边的药，你记着让建存去拿，娘之前拿药太差，再喝下去对眼睛也没啥帮助，我那天跑了一趟，让王大夫重新开了一副。”
听着绣娘这一说，慕白倒是不自然了，沈氏的眼睛常年劳累，近些年，要不是一直喝着药，多半那只眼就瞎了。还是绣娘细心，他一个粗人，还真没想到这些个细节。
羞红着脸，忸怩道：“还是绣娘细心，玉巧让我问你，啥时候回去，她想听你说的故事。”
“还不知道，姥姥让我捡豆子，除非能达到要求，不然还真回不去，这些天恐怕还不行，西坊那边还得娘照看着，让建存给她说去，那丫头整天就喜欢惹事，井泉镇这会没少被她折腾吧！”
轻轻地吃着碗中的莲子羹，配着酸菜吃，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玉巧那点心思她还能不明白，说什么惦记着她讲的故事，多半是嘴馋了，沈氏忙着照看西坊，没空离她，这不注意又打在她身上来了。
慕白倒也没否认，干脆点头，道：“昨儿个，赵夫人来一趟西坊，说他家娃被玉巧给欺负了，半张脸都肿了，那娃还不敢说，被逼着才说是玉巧召唤一群娃给打的，娘气的整张脸都青了，要不是赵夫人拦着，娘说打断玉巧的手，今儿个被建存押着去了学堂。”
听罢，慕白的话，绣娘满头黑线，暗笑这玉巧还真能惹事，这才到井泉镇多久，就闹出这番事，日后还指不准咋样。
微阖嘴角，笑道：“这玉巧还真能惹事，好在赵夫人没生气，井泉镇谁不知道，宁惹恶霸，勿惹赵屠夫，玉巧把他娃给打了，赵屠夫没把西坊给拆了还算好的。这玉巧真该好好管管才行，不然哪天要是惹到不该惹的，有她吃苦头的日子。”
以前在沈家村折腾，大伙见她人小，不计较。现在不在沈家村了，要是惹到不该惹的，那还不得闹出大事。
慕白认真点了点头，他知道绣娘说的是实话，这玉巧就是太皮了，长仗着点小聪明，整天惹事生辉。沈家村见沈氏一个嫠妇，多少也让这些。
“我回去让建存，好好管着她。”
绣娘吃完，将食盒收好，对慕白说道：“早些回去，别让娘惦记，我这边弄完我就回去，明天记得问娘一声，有哪些订单，过来知晓我一声，我也帮衬一下。”
慕白接过食盒，点头道：“记得了，眼睛等会还是用毛巾冷敷一下比较好，花灯那边推了也好，省的惹下麻烦，娘那边我会知会一声。”
绣娘笑道：“嗯！我都知道。”站在门口挥手，慕白知道路，她也就没跟上去。
四姥姥站在阁楼上，望着游廊上行走的少年，道：“这人便是绣娘的夫君——沈慕白？”神色淡定，但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不断打颤，浑浊的眼睛，也泛起丝丝涟漪，波涛汹涌。
十三年过去了，她来到吴县也有十一年了，十三年前发生那件事，她不是没想过马上追随离开，但为了消除那位大人的猜忌，她不得不多停留了两年。
来到吴县，也不敢贸然接近沈氏，她知道那位大人一直没放弃，要是她稍有异动，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她不怕死，反正也没多少年好活了，但不甘心连累旁人。
春晓恭敬的站在四姥姥身后，道：“是的，这人便是绣娘的夫君——沈慕白，是我亲自引去厨房的。”
春晓不明白姥姥为何要这般在意一个外人，但也不敢多问，姥姥不喜欢多嘴的人。
“十几年过去，昔日的女乃娃也长大了，老婆子也老了，不知道京中还有多少熟悉的面孔还活着。”
四姥姥瞭望着慕白渐渐消失的身影，眼底泛着丝丝柔情，细细的抚模着手中的拐杖，回忆着往事。
回头对着春晓吩咐道：“日后，他来皓月轩，不用阻拦，要是其他人问起，就说是我准了，绣娘那边让她慢慢来，别心急，晚上让小六那点精油过去。”
说罢，便离开了阁楼，也就错过了慕白回头的那一幕。
慕白走至游廊时，便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没有恶意，还带着淡淡的喜悦，让慕白错愕，这皓月轩除了绣娘，他不认识其他人，这人会是谁？
顺着那股视线望去，是一座雅致的阁楼，这就更加让慕白讶异，低沉着脸，将眼中的精芒尽数掩藏，太傅曾告诉他，避其锋芒，才能活的更久。秉持着这个原则，慕白脚下的步伐见快，不消一会，便离开了皓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