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佑伸手去拿葡萄的动作一顿，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他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云芯想要逃避，却还是迎了上去：“皇上，江昭仪也很可怜，您既然册封了她，就不该冷落了她，这是您的责任。”
“责任？”他忽然扬起声调，望着她的眼，黑沉地看不到底，“云芯，你愿意朕去宠幸她？”
愿意？她怎会愿意，私心里，她恨不得龙君佑只是她一个人的，可是，他是皇帝，这一点她早就明白，也做好了准备。事到如今，她难道还要动摇吗？
“云芯尚未有名分，皇上这样对我，恐会引起他人的妒忌，云芯不想这样。”她别开眼，口是心非。
龙君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你在害怕？”
是的，她在害怕，宠爱太深，锋芒过露，只会集怨恨于一身，这一次次的灾难，她躲避得太辛苦了，只怕有一日避不过，也无人会来救她。
“有朕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龙君佑看着她，语声坚定。
“我知道。”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很淡：“所以，我才想求皇上，也给江昭仪一个机会。”
“唐云芯”他声音低沉，显然压抑了怒气：“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朕给她机会，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吗？”。
云芯倏地抬头，与他那双漆黑凛冽的眸子相碰撞后，又匆忙低下头，他的眼睛太犀利了，几乎可以穿透她的身体，看清她内心的想法。
摇摇头，云芯道：“皇上，这只是云芯的请求，皇上若是不愿，就当云芯什么都没说过。”
“就当没说过？已经说出去的话，如何当做没有说过？”
“皇上……”
“不必说了”龙君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朕就帮你实现，只希望……”他垂首凝目，牢牢盯住她，冰冷的语声，如同秋夜青石板上的寒霜，冷得渗骨：“只希望你今后，不会后悔。”
振袖而起，明黄的衣摆扫过桌案，晶莹剔透的葡萄洒落一地，黑底龙纹的朝靴，踏过地上的晶莹，干净整洁的地面，立刻狼籍一片。
她呆坐在原地，望着他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那刺眼的明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让她感觉温暖过，窗外刮起了寒风，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被狂风带入殿内，落在桌案之上，萧索的颜色，让云芯感觉满目荒芜。
眼睛很痛，她不知是不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即便当年以八岁稚龄入宫，她也没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案桌上还留着几颗葡萄，她捡起一颗，放入口中。
酸的。
她没有吐出来，而是咽了下去，又捡起一颗，放入口中。不论尝多少颗，那味道都酸涩让人难受，她咳了几声，吐出难以下咽的葡萄皮。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妙雯突然冲了出来，看到满地狼藉后，先是一愣，然后抓过云芯的手，一副气恼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跟皇上那样说，今天瞧着江昭仪来，奴婢心里就不痛快，她自己过得苦，何必又牵连上姑娘，皇上对姑娘的心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宫里的后妃，从来就只有毒霸圣宠的，没有姑娘这么大方把皇上向别人怀里推的”
云芯紧紧咬着牙，只在原地僵坐着，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窗棂被吹得咯吱作响，朦胧的烛光里，她的侧脸显得极为幽静，除了眼神空无以外，她就像是根本不在意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妙雯气不过，声调也跟着尖锐起来：“姑娘，旁人过得好不好，你就不该去管，莫说那些人与你争一个丈夫，就是你帮了她们，她们也不会感激你的，江昭仪若是为了你好，就不该来求你。”
江彩绣存着什么心思，云芯虽然看不透，但也知她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昧着良心利用自己。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又能怪得了谁，遂摇摇头，对妙雯道，“做都做了，还能怎样？隆宠太盛，亦不是好事，如今这样，便很好。”
妙雯急道：“姑娘在说什么呀，皇上是真的很喜欢你，否则，今日也不会发那么大脾气。姑娘，现在去德阳宫还来得及，奴婢去差人备轿，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和皇上说。”妙雯说完，就要起身去吩咐备轿。
云芯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今日累了，我想先去休息，这件事明日再说吧。”松开妙雯，云芯转身向内殿而去。
入夜后，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得树叶沙沙直响，云芯起身，穿着月白的寝衣，推开窗户，肆虐的寒风鼓起她单薄的衣衫，吹散她丝绸般的长发。
皇宫内一片寂静，偶有寒鸦啼鸣，风萧雨疏，残花落红，月色冷淡如霜，徒留一片寂寥，凄凄惨惨戚戚。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有种错觉，仿佛这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皇宫，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翌日，龙君佑果然翻了江彩绣的牌子，招她侍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芯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似翻起惊涛骇浪。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遂了她的请求。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如果她不希望有这个结果，那么她就不会向龙君佑提及此事，可为什么一切成真后，心里却那样难受。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
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
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
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
……
远远的，不知从哪里传来歌声，云芯打开窗户，侧耳倾听。
一曲《怨歌行》，唱尽了繁华寂寥，歌尽了爱怨情殇。
“咦，哪里来的歌声？”妙雯也跟着凑上来：“听声音，像是从冷宫那边传来的。”
是吗？冷宫。
那个被帝王，被世人抛弃的地方，一旦去了那里，心也会随之冰冷吧。
“姑娘，别听了，怪哀怨的。”妙雯替她关上窗户，关切道：“姑娘精神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云芯没有动，那哀怨的歌声，依旧断断续续传进耳中。
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
鹔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
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
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
“可悲的女子……”她轻叹一声，转身向内殿走去。
妙雯跟在她身后，不满地小声嘀咕：“都是姑娘太好心，这下好了，江昭仪如愿以偿了。”
云芯只作没有听见，一直到走入内殿，才露出黯然的神情。
捧着一杯热茶，心不在焉地枯坐了半个时辰，云芯正准备睡下，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小声说话。
“唐姑娘，你可睡下了？”
“你是谁？”云芯皱眉道。
门外的人回道：“小的奉皇上口谕，前来与姑娘传话。”
“什么话？”
“戌时三刻，畅音阁，不见不散。”
戌时？畅音阁？龙君佑为什么会选在那里见面？不对，今夜他不是招幸江彩绣吗？戌时三刻，他应该还在景福宫才对。
“皇上还说什么了？”云芯朝着门外道。
一片宁静，无人回话。
云芯快步上前打开门，门外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朝晖殿的内殿前，有一个长约十丈的廊子，廊子外，是下人所住的外阁，一共有四间房，妙雯的房间离自己最近，云芯走入廊子中，冲着妙雯的房间唤道：“妙雯，刚才来的公公走了吗？”。
妙雯许是已经睡下了，回答间，口齿有些模糊，“唔……是的，刚走没一会儿。”
云芯站原地站着琢磨了会儿，又反身回到内殿。
既然能进得她这朝晖殿，太监手里必有皇帝谕令，虽是如此，云芯仍旧不敢确定，那小太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习仔细一想，假若他所通传，真是龙君佑的口谕，那自己无故负约，岂不是令他心中芥蒂更深？
昨天的事情，是要好好谈一谈了，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当面问个清楚，云芯取下衣架上的棉绒披风，带上兜帽，瞧瞧离开了朝晖殿。
此时正值戌时三刻，云芯生怕去得晚了，丧失一次交谈的机会，于是加快脚步，匆匆赶到了畅音阁。
阁中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难道，她终是来晚了，龙君佑再次愤然离去？
心中惴惴，云芯生怕与他错过，便大着胆子朝畅音阁深处走去。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云芯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上二楼。
登上二楼后，眼前豁然一亮。
这畅音阁本是后妃日常听戏的地方，一楼专供休息所用，二楼则是个露天的台子，是看戏的场地，阁楼对面扯着一块巨大的红绸布，掩盖着半人高的戏台。不知夜晚风大，还是云芯眼花，她竟然看到那块红绸布动了几下，里面似乎藏着人。
心中不免感到害怕，神鬼之论，她通常不以为信，但在宫里边，心怀鬼胎的人却是四处可见，如今自己只身一人，若是有谁怀了不好的心思想置她于死地，她便是想逃也无路可逃。
心念电转间，她忽然看到阁楼一侧有个窄小的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还以为那只是个木制影壁，用来做装饰的。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推开门藏了进去。
狭小的房间内，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异香，云芯没有多加留意，只是透过门缝，观察着阁外的情况。
没一会儿，她便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头脑也感觉越来越沉重，正想起身活动一下，谁知眼前一黑，彻底晕倒过去。
漫长的黑暗，一寸寸将她湮没。
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她才因身体中难耐的燥热而醒过来。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奇异的香气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动都不能动，更令她惊诧的是，她身上什么都没有穿，赤\果的身躯，暴露在微寒的空气中，恐惧，如同无数根尖利的针，刺入她每一寸肌肤。
“不要，不要，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呐喊，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她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突然，一具火热的身躯，慢慢覆上她冰冷的肌肤，她大睁着眼睛，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不要不要这样对她谁来救救她谁来救她啊
漆黑中，有狂虐的风声在呜呜作响，如同鬼泣一般，她的身上，是丝滑柔软的绸布，男子隔着绸布，抚上她玲珑有致的身躯，那双手掠过的地方，仿佛有火在烧，每一下都带给她无尽的屈辱。
她想逃，她想远远逃离这个地方，可她别说是逃，就是开口说话都是个奢望。
寂静的室内，有粗喘响起，热烫的手，掀开了她身上的薄绸，她心跳如雷，泪如泉涌。
停下快停下她不要这个样子
可没有人听得到她内心的呐喊，在**香的蛊惑下，她理智渐失，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就是身体中那尖锐剧烈的疼痛。男子激烈地纠缠着她，心仿佛已经麻木，在撕心裂肺的绝望中，她与他一同堕入疯狂的地狱，永不停休……
迷蒙中，她看到了小时候，二哥精心为她制作的纸鸢。
漂亮的纸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威风凛凛，气势勇猛。表姐表妹们的纸鸢，是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她们都笑她的纸鸢难看，可她却觉得，那海东青，是世上最美丽的生物。
传说，只有海东青可以飞越天地间最高的吉塔。它代表着勇敢，顽强，与自由……
迷醉的黑夜中，一切都显得迷离而狰狞，意识模糊间，她仿佛闻到了清雅的龙涎香，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海东青，飞跃皇宫高墙，飞跃京城帝都，飞跃高山大河，飞向心中的自由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