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水汽中,弥漫着如兰似桂的芳香。秋眉走进浴室,把手中托盘放下。细细整理好盘中的细布,这才俯身去撩池中清如净泉的温水。
温暖如三月春的温水自掌心滑过,让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抬起眼,秋眉一声低唤:“贵主,时间不早了……”
水雾深处,响起一声扑棱之声,水声过后,一人自水深处浮了出来。长发飞扬,水珠四溅。眉清目秀的少女拨开水面游到水池边,仰起头来,冲着秋眉一笑,李元撑着池边跃出水面。渐显丰润的身形已不再是女童的稚女敕,而初具女人的成熟妩媚。伸展手臂,白如脂乳的肌肤上滚落晶莹的水珠,漱漱落于池中。
秋眉笑着上前为她披上中衣,细细用软布擦干李元的头发。又拖了李元坐在软榻上,取了乳霜缓缓涂擦……
“贵主,自今日后您就是成人了,奴婢心里真是……”仰起头来,她眼角闪烁着泪光,一时竟无法成言。
想起一会将要举行的及笄礼,李元心中也是激荡不已。可望着秋眉既激动又若有所失的面容,她还是温言笑道:“秋眉姐姐,这许多年来,多得你照顾。如今我及笄之后也可出府别居,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尽可相告,我便是不能完全满足,也可求阿爷和三郎哥哥……”
“贵主,”秋眉低唤一声,宛然一笑,垂首低语:“秋眉只望能一直陪在贵主身边,服侍您到终老。”
李元默然,垂下头去并不说话。秋眉跟在她身边已足五年,早过双十年华,可一直却都不喜谈及婚嫁。虽然也是好奇秋眉从前到底是什么人,可到底还是只放在心里不曾相问。不管秋眉从前是什么人,只要现在在她身边,一直对她忠心不改,就已经够了。
自浴室中换了采衣采履而出,从甬道而入,直入前宅。银安殿外,已有宫人内侍恭立相迎。
站在殿外,却有一对壁人。男的英伟不凡,女的也是英姿飒爽,眉宇间尽是温和的笑容。李元站立,笑着施了一礼,还想上前,秋眉却已笑着拦住:“贵主,还请东房安坐。”
知道此刻不宜上前交谈,李元只得笑着点了点头转入东房。对着穿着袒领襦裙却偏偏仍行女冠之事,于房中打坐默诵**的李仪灿然一笑,就自跪坐于席,往外张望。隔着竹帘,仍可看到外面绰绰人影,听得清渐起的喧哗。
“元元已经进了东房吗?”。熟悉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笑意,李元听得分明,正是四郎哥哥李隆范。隐约见到他往东房这边走来,却被刚才一直站在殿前阶下的李隆基拦下。喝斥道:“休要胡闹,东房里哪是你能入的?”
李隆范漫不经心的,还要反驳,门外已响起清朗的女声:“四郎你若是误了元元的及笄礼,可小心阿爷恼了你打折了你的腿”
李隆范一声晒笑:“好嫂嫂,你莫要吓我阿爷的性子那么好,怎么可能来打折我的腿呢?”
“怎么?你阿爷我性子好,就不会打折你的腿吗?”。虽然声音温善,带着笑,可到底还是透出迫人的威严。
饶是李隆范一向顽笑惯了,可一听到这声音还是立刻束手而立,讷讷地道:“阿爷,我不过是同嫂嫂顽笑罢了。”
李旦温然一笑,也不曾多说别的,只是回过头向身后的豆卢氏伸出手。豆卢氏目光忽闪,已有了明显的泪意:“大王,这……于礼不合。”
李旦微微一笑,低问:“元元唤你什么?”
“元元她唤我阿母,可到底……”之前李仪及笄礼尚在洛阳,在武皇耳目之下,一切都格外低调,远没有李元今日及笄礼来是隆重。可就是因为如此隆重,她才更不敢与大王一起允作主人迎接宾客。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慈母,于身份上甚是低微。
见豆卢氏仍是犹豫,一直站在李隆基身边的**回过头去看了眼李隆基,便上前劝道:“阿母莫再推拒了,元元也必是希望阿母来做今日的主人的。”
在东房中坐直身体,向前微微倾着,听清外面的声息,李元不禁安慰地绽出满脸笑容。果然还是自家嫂嫂了解她的心思,看来她那么支持三郎哥哥讨这位出身将门的娘子真是明智之举。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李元的心声,门外的王慧君劝了一句,更亲自踏上台阶,笑着扶住豆卢氏,与李旦并肩而立。
仰起头来,望着李旦微微一笑,脚下却是悄然向后退了一小步,站在李旦身后一步的地方。低眉顺目,脸上始终带着谦卑温顺的笑容。虽然一直如此低微之态,可自后宅中转出的女人们却纷纷投以或羡或妒的目光。
一群女人,虽然对外面的风云变幻可能不太关心,可对宅中些许小事却最是敏感,光是一个站位就已经让这些女人看得眼热了。虽然脸上笑着,可神情间却到底露出一抹冷意。独有穿着素色襦裙的新晋孺人绿云上前与豆卢氏说笑,言词间仍如往常一样恭谨有礼。
豆卢氏一直温言以对,不显半分不耐,只是李旦却是一直没有转过头看过绿云一眼。
悄悄偷瞄着李旦,绿云难以掩饰心中失望。她不明白,原来大王仍对那冯氏余情未了,她尚能理解大王为何对她不冷不淡。可为什么如今冯氏已病死数月,她也晋位做了孺人,大王却反倒连她院中都不到了呢?
在心中低叹,绿云抬起头来看见自沿着青石大道缓步而来的人群,忙闭上嘴闪至一旁,羡慕地看着李旦揩着豆卢氏迎上前去。
穿着绛色礼服,满头珠翠的太平公主满面笑容。虽然瞥见李旦身后的豆卢氏似有惊讶之色,可脸上的笑容却未减分毫。“四郎哥哥,元元可准备好了?我这个正宾,真想马上就看到她换了礼服的样子……”
李旦温然一笑,目光掠过太平看向她身后躬身行礼的薛崇简,面上笑容更盛。太平四子,最得他心者还属这个薛崇简。若真如豆卢所言,他与元元……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心里这样想,他望着薛崇简的目光就更温善几分。溜过来拉着薛崇简的李隆范挑起眉来,嘻笑着拍了拍薛崇简的肩膀:“臭小子,女孩子的及笄礼,你一个鲁男子跑来做什么?”
薛崇简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他:“只许你来,我凭什么就不能来呢?”
“你还要同我打马虎元元是我的亲妹子,我自己是要来的。你呢?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
薛崇简一噎,虽然一时觉得不好答话,可声音却仍是强硬:“我是元元的表哥,自然也能来得”
李隆范“呸”的一声,恨道:“你就同我胡说好了我这就去把王家那小子送给元元的礼物拿去给她,想来她一定会喜欢的。”
听李隆范如此说法,薛崇简立刻就急了,一把揪住他恨声喝道:“什么礼物?你帮哪个送礼物?若是不说,可小心……”
“小心什么?莫不是你要和我比谁的拳头硬?”李隆范笑着拨开他的手,哼道:“反正你小子又不喜欢我家元元,管我替谁关礼物呢”
“谁说我不喜欢元元”冲口而出,薛崇简脸上一红,虽有一抹赧色,却立刻重复:“我喜欢元元,李四郎,你若是胡来,可休怪我不客气……”
李隆范闻言大笑,搭着薛崇简的肩膀悄声笑道:“既然是喜欢元元,那对我这未来的舅哥难道不该表示表示吗?二郎,你先同我交个底,姑母书房里是不是真的有王羲之的那幅《》?”
此刻嘉宾陆续到场,李旦一直揩着豆卢氏迎接宾客,又有李隆基夫妇于后接待安置,却无人留意到李隆范正和薛崇简说些什么。只有已经在堂上坐定的太平远远地看着在院中角落低语的表兄弟二人,嘴边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转过头去,却与身后的侍女笑语:“元元既然喜欢字画,那那幅王羲之的《》她一定喜欢。不过,就莫与元元说是我送的,只说是她二郎表哥为她求的。”
那侍女闻言浅笑:“娘子对二郎就是好,竟连这个都替他着想了。”
“有什么办法,二郎那木头脑袋,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着急?”太平低语,垂眉间却有怀念之色:“若他与元元真能百年好合,也不枉我这番苦心了……我得不到的,总是盼着孩子能得到……”
侍女闻听,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低声应和:“崇昌县主也是有福之人,必会与二郎美满无比……”
李元跪坐在东房里,听得外面人声渐响,面上也现出紧张之色。她不知此刻她尚未正式及笄,外面却有许多人已经开始在为她及笄后随之而来的婚姻之事大动心思。
此时此刻,她只捏紧了手,紧张地回望着一直闭目不语的李仪。“姐姐,我一会要怎么做?”
她一连问了两声,李仪才睁开眼来。较之从前,眸光更显几分清冷之色,倒真已经有了几分修道之人的清逸。只是被李元缠上身来晃着手臂,她到底还是又现出几分寻常女儿的恼意:“你莫要吵了,之前不是已经说过只要照着教过你的做就是……啊,你听,门外可是在叫赞者了?”
李元侧耳一听,果然,门外已在唤着“赞者”。看到李仪应身站起,她一时倒更显无措……
PS:及笄:女子满15岁成人礼。正宾:主持人,女性长辈;赞者:主持人助手,一般为姐妹,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