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留在长安。
或许是因为李隆基那一句“倦鸟尚知归,我家九妹难道便不知亲人念你吗?”。
或许是因为已迁往亲仁坊独居的豆卢阿母虽然一句怪责都没有,可温柔的眼神中却隐隐带着期盼之意。
更或许是因为小小的李亨牵着她衣角时那份无言的眷恋……
李持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了长安。在长安,她是玉真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是整个长安城中权贵都争先拉拢的红人。
只是,到底如今的女人们已经势微,再不象武皇时或是中宗朝和前朝一般风光无限。
就连玉真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将会成为第二个太平公主的公主都显得极为低调。
说她低调,是因她从不未参与政事,更不曾如太平一般开府设官。之前那些个还想着通过公主门路,再辟“斜封官”盛况的人只能失望而回。
对于所有期望能透过裙带关系成为大唐新贵的人来说,“斜封官”的存在就意味着女人参政的权力。如今“斜封官”算是在开元年间退出了政治舞台,那他们就是想借助女人之势也成了奢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迟,便有人发现了他们所认为的那个清心无欲,一心向道的玉真公主远非他们所想。
座落于辅兴坊的玉真观,自从玉真公主回来后,便日日夜夜笙歌不绝,门前车水马龙之态尤胜当年金仙观最盛之时。只是,不同于当年金仙观中凡是年少俊美的男子便可出入的规矩。今日要想出入玉真观,还要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
因有无数稍有名气的诗人自玉真观中传出最新诗作,又有传某某某因玉真公主举荐而作了官云云的传说,一时间,坊里便有传言,说玉真公主大概是要效上官昭容的作派了……
“贵主,你可曾听到坊间是怎么说您的?奴婢听着,觉得那说的都不知是谁了……”朝光掀起眉,因李持盈只与秋眉低语说笑,便又拔高了声线:“贵主可要奴婢去教训那些多嘴多舌之人?”
李持盈愕然,回眸相看:“休要多事,他们要怎么说就随他们好了。你不都说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了吗?”。
她也知自己近来行事,未免过于高调。可留在长安,她已是应承了三郎哥哥要为他选拔民间拾遗的,所以这诗酒之宴还真是没办法停下。不过,虽然有时候听到有人在宴上摇头晃首地诵着狗屁不通的诗文时也是浑身不自在。可至少因为这样的欢宴,她夜里不会再觉难眠……这样夜夜笙歌,倦极才眠,又哪里还会觉长夜苦闷,无法安睡呢?
苦笑着,她抬起头,便发觉秋眉的神情有些古怪,竟不知是在望向什么地方。
皱起眉,她低唤了一声,秋眉才恍然应声。“刚才,好象是……”
“贵主……”秋眉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已有宫人匆匆奔来,面带惶急地问道:“贵主,您可曾见到忠王了?”
“亨儿?他怎么了?”李持盈皱起眉来。她今日来南内,就是想探望王慧君与李亨的。
见那宫人吞吞吐吐的,她便有些不悦:“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呢?”
那宫人垂下头,还在犹豫,远处已有一群宫人簇拥着王慧君疾步而来。
“元元,你来得正好。亨儿不见了。”王慧君神情惊慌,似乎是有些失了分寸:“我不过是才离了片刻,竟找不到他的人……会不会是——若是那小贱人害了亨儿,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嫂嫂”李持盈低喝一声,皱起眉来,还未开口劝慰。一旁秋眉已经禀道:“娘娘,奴婢刚才看到忠王的身影,好象是往西边去了……”
“西边?”王慧君还在沉吟,她身边已有女官道:“莫不是去了金桂院……杨才人那边。”
王慧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李持盈见了她的脸色,便别过脸去,不言不语。
李亨如今也有10岁了,一直被养在王慧君身边。王慧君爱其如子,可到底始终也没有得到三郎哥哥首肯收为嫡嗣。这些年她在外甚久,不知王慧君与那杨氏是何等关系,可现在看来,竟似乎是王慧君对杨氏与李亨相见颇为避忌……
“元元,我去接亨儿,你……”王慧君温然浅笑,可目光却是带出审视之意。
李持盈见了,自然知道她有些忌讳,便笑道:“嫂嫂自便,我倒想随意走走……”
王慧君也不多言,自带着宫人离开。李持盈却是一声低叹,也不理跃跃欲试的朝光,便要走道回府。却不想,才走出不远,便撞上了她在南内最不想见着的一人。
远远的,见到在宫人簇拥下缓行赏花的武贞儿,李持盈便想避开。却不想武贞儿却已经望见她。离得尚远,便已经大声唤她:“元元姐姐……既已来了南内,怎么不看看我就走呢?”
“昭容不必多礼,我不敢当……”李持盈轻描淡写,避开了她的施礼。她可不想回头便成这女人口中以势相欺的恶人。
虽然礼数周全,可李持盈的态度却实在冷淡。武贞儿便抿着唇,似乎万般委屈,怯怯地道:“姐姐莫非是生我的气?你我既是姑嫂,又是表姐妹,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对,姐姐尽管说就是,贞儿必然会改……”
李持盈闻言,不禁挑起眉来:“姑嫂?昭容口误了,这宫里我便只唤一人作嫂嫂的……”
脸色骤变,武贞儿没有想到李持盈竟这样一点情命都不留。心中又气又恨,可脸上却仍是怯怯的表情。
“是贞儿失言,姐姐也是知道的,贞儿从前便爱慕姐姐。所以每次见到姐姐便总有些失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持盈已经冷笑出声:“爱慕?武昭容爱慕我什么?虽为亲戚,可从前你我见面的次数一手都数得清了,你知道些什么?而且,我只当那一夜之后,你见到我便会怕得要哭呢”
她迫近一步,脸上尽是揶揄之色。在李持盈身后的朝光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贞儿目光一转,脸色更形难看。她如何还认不出这出声嘲笑她的便是当年那个对她拨剑,险些把她吓到的那个奴婢呢?
新仇旧恨,一起袭上心头。她睨着朝光,冷笑道:“大胆奴婢,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般放肆”她才低喝一声,自有身后有些头脸的宫人立刻上前指着朝光的鼻子骂,甚至大有动手教训的意思。
朝光一声冷笑,闪过那上前就想打她耳光的宫人。目光却是询问地望向李持盈。李持盈冷下脸,冷幽幽地望着武贞儿:“武昭容不会是忘了我这婢女身手如何吧?”
武贞儿一窒,也是心存顾忌。只是她还没说话,朝光已经发飙,竟是直接揪住那不知进退的宫人的手,一下子就把她甩在地上。也不知是朝光使了什么暗着,那宫人捧着手臂满地打滚乱叫。骇得武贞儿也脸色发白。
李持盈偷笑,可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淡淡说了几句不相干的客套话,转身便走。只是她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惊叫“贵主救命”。
她茫然回头,看着那跌跌撞撞闯过来的宫人,辩了半天才认出似乎是李亨生母杨氏身边的宫人。
心头一惊,她顾不得再有所避讳,忙快步迎上那宫人,也不多说,先就往西大步而去。
原本还气得脸色发青的武贞儿望着李持盈渐远的背影。不禁挑起眉,有些厌恶地瞥了眼那仍倒在地上的宫人,待她收声才沉声吩咐:“还不去快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氏那边?或许是……”她的眼睛一亮,原本发青的脸色便渐渐缓了下来。或许,是个机会……
李持盈一路小跑,人还未走进去,就已经听到王慧君凄厉的尖叫:“你不要再装了”
又惊又愕,她顿了下才快步而入。才一进院中,就见杨氏跌跪在地上,半抱着王慧君的腿,伏地而泣。
王慧君却是半侧过身,恨恨地瞪着杨氏。而不远处,李亨则面露惊惶之色。似乎是想要上前,却被几个宫人紧紧拉住……
一时之间也被院中的情形惊到,李持盈犹豫了一会儿,才笑道:“这都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这么多宫人看着,岂不是失了身份杨氏,你说是不是?”
杨氏哽咽一声,忙抹着泪起身。王慧君却是扭头望着李持盈,“元元,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李持盈淡淡一笑,转身过去拉了李亨,“秋眉,先带亨儿回去休息。”
“姑母,”李亨涩声轻唤,与李持盈目光一对,却又收声。垂下头便随在秋眉走了出去。离去时竟是没看院中对峙的生、养母一眼。
看着李亨走了出去,李持盈才转过身来与王慧君面对面。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象王慧君所说的一样。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会想到是王慧君以皇后之尊欺负了杨氏。就连李持盈,也不得不往这上面想去。
“嫂嫂,回去吧”深吸了一口气,她低声说着。
王慧君闻言,却反倒更激动:“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信我?杨氏,你自己说啊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