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慧君一推,杨氏踉跄了下,咬着嘴唇怔了半天。她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尽是哀凄之色:“贵主,是臣妾的错,娘娘什么错都没有……”
虽然明明是在为王慧君开月兑,可她凄然的眼神,颤抖的嘴唇,分明就是与她说出的自相矛盾。
王慧君恨恨地瞪着她,还没有开口喝斥。刚才去找李持盈的那个宫人已经猛地扑过去跪在地上。
哭道:“皇后娘娘,不是我家娘娘叫了忠王过来的。是奴婢见我家娘娘整日以泪洗面,实在可怜,才去求了忠王来探问她……真的不关我家娘娘和忠王的事,您要罚就罚奴婢……奴婢、奴婢愿替我家娘娘死”
李持盈皱眉,抬头望着气得发抖的王慧君,不禁暗自低叹。虽然皇宫争锋,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王慧君就是心有恶意,也不会做得这样难看才是……
望着伏抱着那宫人哭得楚楚动人的杨氏,李持盈掀了掀眉,才要开口,却听身后竟传来一声闷哼之声。
微微一怔,她回过头去,望着立在门前的李隆基,一时说不出话来。眼角瞥过跟在李隆基身后的武贞儿,她如何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也看到了李隆基,王慧君又气又怒,抬脚就踹开紧抓着她腿的宫人。那宫人应声倒地,叫得极是凄厉,也不知是被踢到哪里了。
李隆基见此,面上怒色更甚。见王慧君举步走向他,他却是怒哼一声,拂袖而去。竟连李持盈也没有望上一眼。
王慧君脚步一顿,旋即追上,凄历地叫着:“大家三郎三郎……”
没有象那些宫人般跟在王慧君身后跑出去,李持盈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才低声问:“何苦呢?当初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一片死样的静寂中,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可过了半晌,杨氏竟苦笑道:“什么样是心甘情愿?多年后不曾后悔才是真的心甘情愿……贵主,你应该明白的。”
李持盈默然,静了片刻,才转身而去。
没有再逗留于宫中,她径直出了南内,返回玉真观。到了黄昏,秋眉回到观中。只婉言道:“大家让皇后娘娘把忠王送回给杨氏,可奴婢看娘娘的意思,是不肯的……娘娘叫奴婢请贵主务必要进宫见她一面。”
李持盈皱眉,也不说愿不愿,只说倦了,便命众人退去。可人散去后,她却是怎样都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禁不住低叹:是啊,人总是会后悔的……
第二日再去南内,便听说昨个夜里皇帝是宿在杨氏宫中的。这是多年来皇帝首次在杨氏宫中过夜。大概若不是昨日那一场闹剧,他早就忘了还有杨氏这样一个嫔妃吧?
“那狐媚子竟敢拿着我来做戏……”王慧君大恨,因为气愤,便连一惯的风度也失去。
李持盈默默望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嫂嫂与当年大不相同了……”
“元元,连你也疑心我要害杨氏?”王慧君先是大怒,可听到李持盈淡淡道:“我还记得那个春日,洛水之旁的桃花林”时渐渐敛去脸上的怒意。
苦笑着,她黯然低语:“是啊,再也不是从前了……”
回不去了那时候那个英气飒爽又带着女儿娇媚之气的少女只活在那洛水桃林中的春日里。
“嫂嫂,杨氏到底是亨儿的生母,骨肉相连,你就是再……”没有继续说下去,李持盈转身离开,隐约听得身后王慧君突然迸出的哭声。
想来,这次她便断了将李亨正式过继的念头。可是,在这宫中,没有个孩子又怎么过活呢?
她心中黯然,思忖许久,还是决定见一见三郎哥哥。从前,她可在五王宅中来去自如,从不使人通传。可如今在这南内,便再无从前般逍遥。虽然三郎哥哥从未曾说过,可她不自觉间已经放低了姿态。
在“大同殿”外停下了脚步,她望着迎上来的高力士笑道:“如今也是大将军了,这般小事也要你亲做,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贵主这是要折杀奴吗?”。高力士弯着腰陪笑道:“便不说别的,单只贵主当年救命之恩,奴便至此难忘。”
李持盈一笑,未置可否。虽然高力士从之前到现在,一昧对她示好。可她不会忘记当年高力士是怎么投到三郎哥哥门下的。那样的投诚,说得好听是为国尽忠的义士。可说得难听些些,却到底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也正因为这,她从来都是对高力士很客气。虽然看着不过是些小人物,可有时候却会成为要命的催命符。她不会忘记皇伯父是怎么死的……
客套几句,随着高力士走进大同殿,她才惊讶地发现武贞儿竟也是在殿中。没想到,她竟不只是在后宫活跃,竟连三郎哥哥处理政事的地方也容她自由出入了……
心中不悦,李持盈也未掩饰,甚至是有些故意地表露出来。
武贞儿瞥见,便垂下头去。静默数秒,竟突然对她深施一礼,柔声道:“昨日贞儿开罪了姐姐,是贞儿不对,这里给姐姐赔礼了……”
委委屈屈的声调,当真是我闻尤怜。李持盈却是挑眉一笑,不闪不避地受了她一礼,却不说话。
李隆基却是皱起眉来,望着李持盈平声道:“元元,既是贞儿已向你赔罪,你便原谅她吧她比你还小呢,你总要有个姐姐的样子……”
李持盈霍然而起,挑眉冷笑。虽然近年来性子早平和温善,可今日当着兄长的面前,她竟又似当年那个性如烈火的暴戾少女。全不管对面的是九王至尊,真命天子。
“三郎哥哥竟也要我有个姐姐的样子?真是奇了我还当自己这一世都是别人娇宠着的小妹,只要知道怎么做个妹妹就好了呢?”她冷哼一声,厉声道:“三郎哥哥,虽然我未曾说过,可朝光是你送到我身边的人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尽心尽职,视我为天……我且问你,有人要打朝光,可是在打我的脸,在打你这个皇帝的脸?”
挑起眉,李隆基转过头去望了一眼武贞儿。忽然低声一叹,婉言道:“贞儿,你且先退下吧”
武贞儿面色一变,虽然望着李隆基的目光尽是委屈之色,却仍是默默地施礼退下。
李持盈冷笑一声,先是得意,细思后却又觉得心惊:能够如此隐忍,这武贞儿比她还会装乖巧扮可怜。
听得武贞儿的脚步声远了,李隆基才望着李持盈,低声叹息:“元元,你可是生哥哥的气了?”见李持盈不吭声,只是扭过头去沉着脸。他先是扬起眉,但立刻又软了下来。“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生气不是大吵大闹,就是根本就不理人……”
李持盈咬着唇,回过头望着李隆基,浑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中尽是控诉之意。被她这么一望,李隆基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也发泄不出,只得又如少年般放低了姿态哄着她。见她破涕为笑才松了口气。
瞥见他如释重负似的表情,李持盈抿唇偷笑。她自知戏不可做得太过火,自然是一哄就好。若真是还如小时候,她这会儿怕早就狠狠捶打着哥哥大骂他的坏处了……
心中怅然,她嘴上却怨道:“哥哥偏心自纳了这武贞儿之后,心里便再无后宫诸人和皇后,所以也早就厌了元元多事……早知这样,元元还不如不留在长安了”
“元元”忍着怒意,李隆基低喝了一声。李持盈却仍不停嘴,只道:“三郎哥哥,嫂嫂最与我交好,我不能不为她说话。更何况,她是大唐的国母,你本来就该对她好些才是。我不管,我要嫂嫂为我生下嫡亲的侄儿,你今晚定要去她宫中才行……”
“元元,这些事岂是你……”李隆基还未说完,李持盈已如一阵风般旋出去,拉着高力士叮嘱道:“力士,我可把事情交给你了。今晚若三郎哥哥不是宿在皇后宫中,我可要找你算帐呢”说着,也不理李隆基在后一叠声地唤她,竟就这样扬长而去。
李隆基哭笑不得,许久,才一声长叹。高力士便凑近笑问:“大家,今晚可真是宿在皇后娘娘那里?”
李隆基白了他一眼,“可是怕玉真公主真找你的晦气?”
高力士只是笑,却不说话。
李隆基摇了摇头,按揉着太阳穴,久久不语。就在这时,高力士忽然低声问:“大家可要去武昭容宫中看看?奴刚才瞧见昭容的神色不大对,好象是一直哭着走的……”
李隆基一愕,立刻就站起身来,只是才起身,他便又坐了下去。沉默许久后,他突然沉声道:“传秘书监姜皎来见”
高力士闻言,心中一跳,却仍是面无异色,缓缓应诺,自领命而去。
李隆基坐于案后,手指轻敲着书案,颇有烦燥之色。竟至自语出声:“这却怪不得朕,你实不该唆使元元也干涉后宫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