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永寿殿。吕太后倚在朱锦软靠上让青衣宫人们跪着用艾香为她熏灸着,眉眼都不抬,丝毫不看拜伏在殿中的我。
已经这样跪伏了小半个时辰了,我的膝盖都已麻木了,手脚也都开始不听使唤,微微有些发抖,却还是只能咬牙撑着,吕太后的用意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正等着我出错呢,到时候正好发落。不过她干嘛非得这么针对我,一定要处置我?其实以她的能耐大可以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长乐未央两宫里,连尸首都找不到,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却并不除掉我?
“长公主到。”宫人进来躬身道。
就听见一阵环佩作响,脚步声自我身后向着前边走去,是鲁元长公主的声音:“鲁元见过母亲。”
“快过来坐下,”太后语气里都是欢喜之意,“怎么想着进来看哀家了。”
鲁元长公主轻笑道:“母亲这时责怪女儿不常进宫了,不如以后女儿还住回这长乐宫,日日陪住母亲可好?”
太后笑骂道:“油嘴滑舌。”
长公主似乎发现了跪在殿中的我:“这时谁,可是惹了母亲动怒了?”
太后语气淡了许多,不在意地道:“是椒风殿的一个宫人,哀家有话要交代,传了她过来。”她这才对我道:“起来吧。”
我用手撑着地上,咬着牙才支撑着站起身来,双腿此时痛痒难当,恨不得挠破皮去,却只能纹丝不动地躬身站着,等着她的吩咐。
长公主目光扫过我,似乎吃了一惊,她大概没想到会是我被太后传到这永寿殿来“教导”一番吧。
太后微微抬眼,目光不怒而威:“傅美人这几日很得皇帝的宠爱,已经连着四日都在宣室殿侍寝呢,可有此事?”
这话是问我的?我只得躬身答道:“确有此事。”
太后冷笑一声:“好,果然有点手段,哀家没有看错了你。”她是在说我吗?难道她知道这些都是我出的主意?我不敢搭腔,怕她下一句话就是“拖出去毙了”。
长公主瞧了我一眼,笑着对太后道:“傅美人?可是前次在临池观里正巧撞见在祈福的那位贵人?她不是母亲身边的人么?倒是被皇上给看上了,福气真是不浅。”
太后依旧是那冰冷的笑容,道:“傅采芝不过是殉葬了先皇的赵美人身边的宫婢出身,哪里知道这么多奇巧心思,还不是身边人的唆使,这才能兴风作浪。”
我低着头,心里暗叫糟糕,这吕太后还真是容不得刘盈过于宠爱任何一个女子,先前的李夫人她已经是恨之入骨,如今该不会因为傅美人的得宠就要处置了我吧。
长公主有些为我周旋之意,劝道:“母亲莫要过于担忧,我冷眼瞧着这位傅美人倒不似那种持宠而娇,意图染指前朝的人,又是在母亲身边伺候过的,自然是可信的。”
吕太后冷哼一声:“若不是哀家身子还健朗,还能替皇帝镇住这内宫,只怕这些狐媚子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呢。”
她对着我道:“傅美人虽然是得宠了,她是个没主意的,你好生记牢了,这宫里哀家能够容得你得宠,也就能让你被废为庶人,关入暴室,休要以为可以胡作非为了。她若老实听话,安心伺候皇帝,哀家可以让她继续地作她的宠妃,也能封她为夫人,若是她想学着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只怕结果就不是她所能担得起的了。”
我神色一紧,吕太后这已是明着警告了,忙拜倒答道:“诺,奴婢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吕太后再不看我一眼,挥挥手道:“去吧。”我告退了,向殿门走去,却清清楚楚听到身后的吕太后对鲁元长公主道:“若不是留着她还有些用处,早就容不得她在永巷……”她?是指傅美人?还是我?
我一路沉思着向未央宫回去,吕太后所说的有用处是指什么,这宫里如今人人皆知傅美人已经毫不逊于李夫人了,除了位份差些,其余的赏赐月份都与李夫人一般无二,而吕太后方才也说可以册封傅美人为夫人,前提是要的老实听话,那么她的用意就是要傅美人与李夫人争宠,打破原本是李夫人独宠的局面,并用傅美人来制衡她。
那若是有一日李夫人真的不再得到刘盈的宠爱,被太后所废了呢?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那可能就是傅美人要被太后设法除掉的一天。她不会允许这宫里有女子专宠的!
如今该怎么办?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了,此时得宠就要听从太后的话,与李夫人相争,日后待太后得手,就会变成弃子,随时被除掉;若是此时收手,只怕不仅是太后,宫里这么多女人都会想办法要除掉傅美人这个眼中钉,那就更加没有活路了。真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夕瑶姐姐,你没事吧?”离着椒风殿还大老远的距离,就看见窦漪房那娇小的身影向着我快步走来,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像是等了很久了。
我奇怪地瞧着她:“不是让你先回椒风殿吗。”她那胆小的样子,要是真的跟我上了永寿殿,见了吕太后的铁板脸,还不得吓死,我进永寿殿之前便让她回去了,却不想她又跑到这来等我。
“我,我怕你有什么事,就出来接一接你。”窦漪房有些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怕我责怪她。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走吧,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向着椒风殿走去,身后是被夕阳照得拖长了的影子,分明是平坦的青石甬道,可为什么走得这样地艰难,每一步都是刀光剑影,生死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