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盈一早便来了椒风殿。
傅美人虽然辗转一夜未曾安眠,却仍是强打起精神来,让我替她上了点粉遮住有些淤青的眼底,依旧言笑晏晏地接了驾。
刘盈倒不似平日那般冷冰冰地,亲手扶住傅美人,向内殿走去,还颇为关切地问道:“这几日可还好?昨日在永寿殿,朕瞧着你似乎有些不适,可召了太医来瞧过了?”
傅美人的心事自然是不能对刘盈明说,只能强笑道:“臣妾无事,想来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吧。”
刘盈微微皱眉,却道:“无事就好,朕已经吩咐了胡岿从今儿起每日来你殿中问诊,有什么不好的就跟他说,让他好生看着。”就是不提昨日那场意外。
傅美人低下眉眼,轻声道:“谢陛下恩典。”
刘盈坐到上席,却是眉间一挑,笑道:“你伺候朕也有近三年了吧?”
傅美人一愣,忙欠身回道:“是,臣妾愚钝……”
刘盈摆摆手阻止了傅美人的自谦之词,笑道:“你自来也是安分守矩的,这次又怀上了身子,乃是喜事。朕已经做主,回过太后娘娘,下旨晋封你为夫人。”
这话刘盈说的很是平淡,只是却如同滚雷一般在殿中轰轰作响,傅美人原本是惊讶,后来回过神来,脸上慢慢透出喜气来,只是这喜气终究是不长久,很快又湮没了,她起身到殿中拜倒,口中道:“臣妾谢陛下圣恩。”
刘盈却似松了一口气一样,笑着道:“起来吧,你有身子,多加小心些。旨意一会就会下到永巷,册封礼却不着急,待到你生产之后再行也不迟。”他语气轻快,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一样。
傅美人却是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苦涩之意,恭谨地道:“诺。”
刘盈走了之后,果然很快赵福安便宣了旨意。椒风殿里一片欢喜,只有傅美人神色平淡地接了旨意。
我来不及多想,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赏赐银钱一小包塞给了赵福安,笑得灿烂:“有劳大人了,大人日后还需多看顾才是。”
赵福安此时再也不同与当初封美人之时了,他欠身笑着道:“如今还要请傅美人多多照拂才是,哪里敢说看顾二字。”客气了几句,才收了赏银走了。
椒风殿里上下的宫女们都已是欢喜不尽,笑闹着要去给夫人贺喜,雁儿方才却瞧出了傅夫人的脸色不虞,笑着将她们拦下了:“夫人如今有了身子,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闹腾,现在歇下了,吩咐我与夕瑶给你打赏呢,大家都高兴高兴。”
没法子,我和雁儿又飞快地商量了一下,给殿中的宫人没人打赏了五十钱,也算是庆贺一番,她们也都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这才进了殿中,却听见帷幔中傅夫人轻轻一叹,似是有心事。
我打着胆子走近前去,低声问道:“夫人,您歇下了么?”
她撑起身子来:“没有,你和雁儿过来吧。”
我和雁儿忙上前扶她起了身,却见她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都吃了一惊,今日不是得了册封夫人的旨意,怎么会……
傅美人见我们脸上惊讶之色,苦笑道:“她们都下去了?”
雁儿回道:“是,只是奴婢二人斗胆擅自做主,一人打赏了五十钱,请夫人责罚。”
傅夫人叹道:“这么久了,都是你们一力替我担了这殿里的事,我早已不把你们当外人了,如同自家姐妹一样,还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话。赏了她们也好,也不枉她们跟了我这个没用的主子一场。”
我和雁儿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怎么说的这话好似很有颓丧之意,我忙笑着劝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您得了册封,已经是夫人位分,这宫里也不过你与李夫人两位夫人,你又是个有身子的,就连皇上也是另眼相待,椒风殿上下都很是欢喜呢。”
傅夫人却转眼看向我,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问道:“当**心许代王,可曾想过他心里是否有你,又是否看重你?”
我如同被蜂蜇了一半,手指一抖,脸色灰白了起来,转过目光道:“原本以为有的,后来才知道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傅夫人会提起这桩被我掩盖地严严实实的往事,只是我不愿再隐瞒,当日我回来什么也没有说过,只是告诉她们不会出宫去代国了,她们虽然担心,但为了让我振作起来,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傅夫人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不是我有意要提起此事,只是如今我的心里就如同你当日一样。只怕皇上的心中没有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我与雁儿愣了一愣,但我很快便明白了,刘盈今日来虽然满脸关心之色,却只字不提昨日发生地事,并且刻意避过,可见他是要维护那个幕后之人到底了,他来椒风殿更大的缘故是为了安抚傅夫人,只有傅夫人不再追究,太后娘娘纵然有心要彻查也没了理由,所以他对傅夫人十分亲和,甚至愿意册封她为夫人。这个人在刘盈心中位置已经十分重要了,才能让冷漠高傲的刘盈不惜用这种方法来维护她。
傅夫人苦笑着喃喃道:“原本以为我能从个普通宫人被升为良人,陛下他必然是有几分怜爱,后来虽然冷了段时日,但终究还是复了宠,又成了美人,还怀上了身孕,陛下他……他能有几分真心,”她眼中泪光盈盈,“如今才知晓,原来半分也没有,这么多日子的恩爱倒成了笑话。”
这种悲楚之情我感同身受,如同那日在渐台之上,看见的相拥的一对身影,心里的凄苦委屈和痛楚被冰封冻结。
雁儿眼中也有了泪,她连忙取过手巾为傅夫人擦了脸:“夫人,您还是放宽心,无论陛下心中如何作响,对您总还是看重的,您如今又有了身子,再这么哭下去,只怕要哭坏了。”
我却不知该怎么劝,自己也是一般情形,连自己都劝不了,又怎么去劝别人,只得低声道:“雁儿说的是,不为别的,只为您和月复中的孩子也需放宽心怀,莫要伤了身子才是。”
傅夫人抬手轻轻抚模着小月复:“如今,我也只有这么点念想了。”
好容易劝得傅夫人情绪平复些睡下了,我与雁儿在外殿守着。
看着桌案上赵福安送来的白玉印玺,上面雕刻着四个圆润古朴的大字“夫人之玺”,心思却早已飘远了:能够让刘盈如此护着的人,又是内宫中的,众妃嫔中只有李夫人有这个可能,她自当初被刘盈执意接入宫中就一直盛宠,刘盈为了她数次与太后起了争执,如今这事倒也像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去过车辇房的宫人并不只有一人,还有几个又是谁呢,为何刘盈当时一听了赵福安的话便变了脸,一力维护呢?莫非他已经知道是李夫人做的?那那位被毒死的陈八子莫非也是……所以最后刘盈才住手不查了我身上不禁一冷,脑海中浮现出李夫人那娇柔妩媚,艳丽无双的模样,难道真的是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