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瑶被宁妈妈带去和大姐玉娘一起打络子,不多时想起灶上的万瑞媳妇新养了一对儿黑耳朵的白兔,趁宁妈妈不注意,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沈家宅第坐北朝南,大门内三间卷棚,乃宴请之所,又带两间倒座,是沈历会客之处;内宅以垂花门与外宅隔开,正中是两明一暗三间正房,东西各带耳房,东边耳房又一个角门通向厨房和后罩房,便是家中仆役的住处,东西厢都是四间,东厢住着沈应嘉,西厢又是两所小跨院,住着几个姨娘;第三进是双瑶姐妹和唐薇的住处,再后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双瑶刚溜到后罩房,就被管事的妈妈拦了回来,于是折去后花园。正在掐花,忽然听见沈历的声音“……你敢要挟我?”
一个男子粗豪的声音道:“要挟不敢说,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沈历森然道:“别以为只有官兵能对付你。”
又听那男子哈哈一笑:“这点我绝对相信沈老板,只不过今天我进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那些兄弟全都知道,我不回去,他们自然还会再找上门来。”
半天不见沈历回话,双瑶正歪着脑袋琢磨话里的意思,忽见一只大螳螂从面前掠过,稳稳落在芙蓉花叶上,双瑶欢叫一声,跳起来刚要抓,树丛里倏地钻出一个汉子,揪着衣领把她提了起来,跟着沈历跑出来,低呼一声:“于兄弟且慢,是小女!”
双瑶一声尖叫,跟着领子一松,双脚落了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眯眯地对着她说:“我以为是探子咧,对不住你,小姑娘。”
双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比常人放大了一号,嵌在一张方方的大脸上,再配上丛生的胡子,像极了沈应嘉买给她的泥塑张飞。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男人说:“张飞!”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反倒是沈历神色紧张地拉过双瑶,几乎是责问的口气:“谁让你来的?出去!”
又一阵脚步声,白喜慌里慌张从临街的角门钻出来:“老爷,官兵来了!”
双瑶感到父亲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定住了,那男人瞪着沈历,目光里有令双瑶害怕的东西,沈历略一思索,吩咐白喜道:“带他去小书房!”一边抱起双瑶,快步向外走去。
双瑶凑近沈历的耳朵,低声说:“爹,张飞叔叔是不是躲猫猫?”
沈历厉声道:“胡说!对谁也不能说你看见他了,你娘也不能说!”
双瑶吓了一跳,小脑瓜本能地想到这场“躲猫猫”的结果肯定比姊妹们输了打手心要严重,又见沈历一脸紧张,忍不住说:“爹爹,小书房那个暗格不好,我知道有个地方比小书房好!”
沈历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小书房的暗格?”
“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墙上那幅画,突然门就开了……”双瑶见父亲脸色不虞,忙道,“我只告诉了哥哥!”
沈历铁青着脸,原以为那个暗格是绝密所在,没想到竟被这小女孩误打误撞知道了!这么说如果官兵来搜,只怕……
“藏春坞左手边套着一个小洞,谁都不知道,让张飞叔叔躲那里吧!”
沈历又是一惊,藏春坞乃是假山里的一个山洞,放些桌椅玩器,几个小孩常在里面玩闹,沈历夏天也在里面乘凉,那里有个小洞吗?连自己都不知道!不由问道:“在哪里?”
双瑶见自己的话终于得到回应,眼睛弯成了两痕月牙:“书架背后栽着兰花那里,面前摆个牡丹花盆,刚好挡住看不见!洞口很小,里面很大!”
官兵如果进门,书房等肯定是要搜的,内宅的话封个红包或许能逃过,但是人多嘴杂,再说也不能让这个魔王跟女眷混在一起;或许花园根本不进,即便进来,家里人整天在藏春坞走动都不知道那个小洞,没准儿能躲过去?思来想去,沈历终于作出决定:去藏春坞!
卷棚内,十几个官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领队右手拿着苹果,左手猛一拍桌子:“再不出来,老子就进去抓人了!”
“官爷久等了!”沈历快步进内,眼错不见塞一张银票过去,跟着扬声道:“这么热天官爷们还出来办差,辛苦辛苦!来人哪,每人十两银子茶钱!”
官兵接了银子,口气缓和不少,领队的笑说:“弟兄们都知道沈老爷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只不过有人看见盐枭于七进了城,走的又是这个方向,附近几家全搜过了,公务在身,兄弟只好得罪了!”
“好说好说!”沈历笑呵呵陪着搜过了外宅,因为打点了银子,花瓶之类皆是轻拿轻放,只是墙上的画撕破了几副,让沈历好一阵后怕。
通向内宅的垂花门用一把黄铜大锁锁定,沈历赔笑说:“里面是女眷,官爷还搜吗?”。
领队低声说:“对不住,上头交代过,内宅更要细搜!”
姚淑宜带着妇孺挤在正厅里,拿屏风四面围起,只听周遭好一阵乒乒乓乓,末后一人叫道:“队长,后面还有个花园!”
沈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懊恼、恐惧、仇恨,杂糅在一起,笑容也有些僵:“官爷,这么热天累了吧?白喜,给官爷上冰镇酸梅汤!”又往领队手里塞一张银票,“官爷,家眷们没见过大阵仗,吓的不轻,第三房贱累还怀着身孕,这后花园就不搜了吧?”
领队摇头:“我也没办法!这几日风声太紧,盐枭三天两头往城里跑,前天桂和坊刚抓了清风寨一个细作,今天好几个人亲眼看见于七进城,衙门里下了死命令,抓不着,我们也跑不了一顿板子!”
沈历捏着一把冷汗,眼看搜完葡萄架、蔷薇棚、木香亭,渐渐走近假山,那些官兵都是惯在宅里横行的,早熟门熟路钻进了藏春坞,沈历紧赶几步上去,耳听得稀里哗啦一阵响,洞里的书籍、褥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沈历一颗心越揪越紧,眼看一个官兵向书架走去,一脚踢翻了牡丹盆,忽听“哎呦”一声叫,一个娇女敕的女声道:“爹爹,是不是双蕊让你来找我?”
领队的定睛一看,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书架后面跳了出来,年纪只有六七岁,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躲了一个时辰,差点都睡着啦,双蕊还没找到我?真笨!”
一刹那间,连沈历也相信她已经在那里躲了一个时辰。领队的怔住了,却见那女孩突然绷紧嘴不吭声,半天才怯生生说道:“爹爹,瑶儿是不是做错事了?怎么你带这么多叔叔来找我?”
官兵全都笑了,领队的一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上一片柔软,笑说:“小姑娘,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呀,”双瑶使劲点头,带着一脸骄傲,“我跟妹妹躲猫猫呢,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找到!”
正准备搬书架的官兵不由得住了手。落魄江湖杀人不眨眼的盐枭,深宅娇养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有几分可能两者会在同一个地方?
领队微微一笑:“看来这里不用再搜了!沈老爷,今日多有得罪!”
当天夜里,姚淑宜刚朦胧入睡,沈历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于七这混蛋居然敢敲诈我!哼,老子给你来个绝后计,明天我就带嘉儿和双瑶去自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