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月似已不忍,悄悄地滑进浓云深处。人间骤然一暗。
气温也似乎更低,上弦月已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正在这时,身上却忽然感觉一暖。低头一看,却见一件衣袍已披在身上。
“夜深露重,莫冻着了。”夜色掩下,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可是那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除了他还会有谁?
“珞宁,夜萱她,她……”原以为情绪已平静,却在话将出口的时候心如刀绞,于是后面的话便再难道出,眼泪也不争气地簌簌落下。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珞宁的心在疼,从小到大上弦月都不是爱哭的孩子。即使是难过,也只是默默地难过,不叫任何人看见,更不会轻易垂泪。
但珞宁并未多劝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伴在她身边,只等着她情绪宣泄完。
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难过的时候不需多说什么,只要默默相守便好。
哭,许多时候,确实是一种宣泄。
她淌出的何止是泪,更是伤心。泪有尽时,伤心呢?可会随着泪一同淌完?
泪水尚未淌完,上弦月便已止住了泣声,声音隔着夜色幽幽地道:“珞宁,是我不好。我又错了,大错特错。我埋怨楚星昕害死夜萱,其实真正害死她的是我。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一切,就冒冒失失地让楚星昕把一切都跟她摊开。是我没有想到如此处理就乱出主意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我,是我都是我……”
话到后来,她又已哽咽。
手,珞宁的手干燥而修长,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泪,道:“不是你的错。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成全他们,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可是这世上偏偏没有两全其美之事。海岚毕竟是一国公主,再如何有气量,也无法在男女之事上妥协。所以楚星昕在选择接近海岚以换取生命的保障之时,便意味着他和夜萱只能渐渐疏远。我想,夜萱之所以在楚星昕已经明白表示将来定会纳她为妾之时,选择了这一条路,正是因为她明白这一点。”
上弦月道:“楚星昕若是没有和她坦白一切,她就不会自寻短见。所以,还是我害死的她?”
珞宁道:“但如果她一直都不知道直相,只以为楚星昕变心,自己是被抛弃的人,你觉得她活着会开心吗?”。
云层渐渐散开,月华又再度照亮人间。湖面亦似镀上了层金光,波光粼粼,映在她的面上,光怪陆离。
昨夜的月似乎也是这样美,这样亮。昨夜的女子也是站在上弦月此时所站的位置,凝视着这样的月。
同样的夜,同样的景落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感觉。
昨夜的夜萱想得最多的又是什么?
上弦月很想知道,可惜已无从得知。只记得,她在攀上扶拦之时回首间,脸上尚挂着笑。那笑,当时并未深想。此时再想,她当时的笑容绝不是像勉强挤出的,而是由衷的、欣慰的笑。
欣慰的可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所爱的人,原来也是最爱自己的?
珞宁道:“月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也有各自不同的经历。夜萱如此,楚星昕如此。你或者我也是如此。也许在将来还会有更多会叫人揪心的事发生,也许这些事我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法去改变什么。但绝不能就此而一厥不振。伤心可以,落泪也可以,但要记得,擦干泪后,依然要勇敢的面对一切。这就人生。人生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如果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那么只能笑着对面对。月儿,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月华如炼,将他的乌眸点亮。上弦月一侧眸就看到他眼中那清亮而深邃的目光。许多时候,上弦月总晃觉珞宁的眼睛会发光,这光能透过骨肉照入人的心中。再多的阴霾,被这“光”一照,便消失无踪。
可是不知为何,上弦月又总会觉得那清亮而深邃的目光中溢满了忧伤,一种叫人道不清的忧伤。
他的忧伤可是因为她?因为看到她难过,所以也跟着难过?
上弦月挥袖抹尽了眼泪,扯了扯嘴角,回他一笑,道:“珞宁我没事了。你说的我能明白。夜萱已乘鹤归去,我们再多的难过也挽不回了。若有来世,只希望她能和她所爱的人永远厮守,莫再受今世的折磨。”
珞宁点头微笑:“我知道你能明白,你向来冰雪聪明。”
上弦月也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用力地点头。忽儿又似想了什么,一拍脑门嚷道:“呀,我怎么给忘了。昨天说好的,我们今天早上要一同去接晚儿和晨儿的。晚儿和晨儿呢?可还在等着?”
珞宁失声一笑,刮了刮她的小翘鼻,道:“从白天等到现在,岂不是可笑?早上你未按时与我汇合,我便猜想到你被什么事绊到。所以叫梦澈来探一探情况……”
不等说完上弦月便接着道:“梦澈是梦灵,来去自由,又不易被人发现,所以她来过一趟我都不知道。”
珞宁道:“梦澈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后,便来告诉我。我知道你跟夜萱虽相识的不久,但感情却已深。此事对你影响定然是极大的,所以我就只身去接晚儿和晨儿。等将她们姐妹俩安排妥当后再来看你。”
上弦月扯了扯嘴角,回给珞宁一个笑容,道:“珞宁,我没事。你看,我还能笑得出来呢。”
她却不知,这份牵强的笑,落在珞宁眼中,却让他的心更疼。
他爱怜地抚摩着上弦月的头,道:“月儿,真的难过就再哭哭吧。莫勉强自己。”
上弦月道:“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珞宁你放心,我会自己调整好情绪的。你要相信我,好吗?”。
珞宁道:“好。”
上弦月道:“晚儿和晨儿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她们。我没有去接她们,她们该怪我了。”
晚儿和晨儿被安排住进了张国公府中。
夜虽深,姐妹二人却并未睡。似乎是知道上弦月会来一样。
虽只是数月未见,可是秋家姐妹却似已月兑胎换骨。原本两人的脸颊都是极为圆润,现在已微微有些凹陷。纤长白皙的手指亦已磨出了老茧。看人时的眼光闪烁不定,蕴藏着几分怯意。
就连原本个性张扬的秋晨儿,亦已收敛了往日的锋芒。低着头坐在桌前撮着自己的衣角,在看到上弦月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眼泪忽然涌出。那模样哪里像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刁蛮小姐?
上弦月眼眶中又有不安份的液体在涌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软弱的人,却在这刻惊觉自己的泪水竟也可以这样泛滥。
“晚儿,晨儿……”千言万语尽已凝噎,她快步上前搂住秋家两姐妹。
秋晚儿抽噎道:“月儿,月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我就知道,就知道……”
上弦月心生愧疚:“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在里头吃了那么多的苦,而我却没有帮到你们什么。”
秋晨儿抹了抹泪,道:“快别这样说,若非是月儿你一直在疏通打点,那些公公们也不会对我们多加照顾。”
疏通打点?上弦月虽然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解救这姐妹二人,但事实上她所做的一切事情根本没有起到太大的成效,也没有拉到什么有用的人事关系。
倒是楚星昕曾经提及过,他跟宫里的太监总管相熟,拖他们照顾秋家姐妹。想来也是因此,她们才没有吃太大的苦头。可是为何会误以为此事是上弦月起的作用?难道说,秋家姐妹一直都不知道楚星昕在暗中相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