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之前,我偷偷的找机会跟公公说:“跟那个专家说一声,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于Ken来说,只有好消息。”
公公拍拍我的头:“这个我知道。快去吧。”
专家姓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看上去极有学识的老人,Ken看见他就亲热的称吴叔叔,介绍了我和小雪之后,又笑着说:“我太太担心我的身体,麻烦吴叔叔了,告诉她她想当寡妇,那是没可能的事。”
吴叔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臭小子。”
背着他又偷偷凑到我面前温和的轻声说:“你脸部表情放松一点,这么紧张,就算我们不说他也会看出端倪的。”
我慌忙冲他笑。
他无奈的摇头,下结论似的:“你还是不笑比较好。”
虽说是有熟人,我们那天还是在医院折腾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各种各样的化验,医院里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Ken今天穿了件紧窄的烟灰格子短大衣,裤脚笔挺,在医院的人潮中更显得他身体挺拔,腿长腰瘦,帅气逼人,我注意到有好些个小护士在看着他脸色绯红的窃窃私语。我就像是才知道自己手上原来攒着的是一块美玉一般,在手心还没攒热又无可奈何的要失去,心脏处陡然的一阵一阵绞着痛。
我紧赶几步,上前死死的挽住他的胳膊,他奇怪的看我一眼:“你做什么?”
“人太多,我怕走丢。”我信口胡诌。
他哑然失笑,伸手揽住我,低头快速在我唇上一吻。
我紧紧的挨着他,真的生怕一不小心我就会把他——弄丢。
有很多化验结果要三天之后才能出来,吴专家让我们先回家,我偷偷的给他递眼色,他只是摇头。表示他也跟我一样,还没有结果。
我忧心如焚,但现在可以做的事情唯有等待,就像是把自己整个生命和未知的人生放在命运的祭坛上,耐心的等待。
生活教给我们一个道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难以把握,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上天能放过我这一次,换一种方式来惩罚我。
度日如年的三天
可终于到了可以知道结果的时候,我又希望能再多给一点时间给我。
我的神经绷得太久太紧,到了这最紧要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或许,就像有些人说的,恐惧,只是恐惧着等待恐惧的过程;痛苦,只是痛苦着得到痛苦的结果。
那天公公一直呆在公司,我不敢打电话去问,自己下意识的延长了被判决的时间。我心里已隐隐觉得不会是好的结果,不然公公不会让我又多耽了一天的心。
直到晚饭时分,公公终于回来了,那样子,憔悴而苍老,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看着他,我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虽然早就料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这种如临深渊的感觉,让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大家都安静的坐在桌旁吃饭,不知道是公公跟后妈说了些什么,这些天,她也异常的安静。公公只扒拉了几口就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
我怕Ken看出端倪,麻木的笑着往嘴巴里填着食物,根本食不知味。
然而Ken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看到他父亲提前离席后,突然开口对他后妈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爸爸身体似乎不太好,拜托你好好照顾他。”
后妈正低头吃饭,闻言抬头看住他,一口饭吞在口里,忘记了吞咽。
不要说她,连我都傻住了,从我们回这个家开始,不要说他跟她说话,他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完全全的无视她。更何况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们俩在这边目瞪口呆,他却像什么也没说似的,自顾自优雅的吃饭,眉眼低垂,神色淡然,眸色既深又沉,仿佛有一些更加深层的东西在那里面,但我却偏偏看不明白。
吃完饭他就领着小雪上楼,走到楼梯口又转头看看我,用目光示意我一起上去。
我放下手中的茶,强按住心头的茫然无措,尽量让自己笑颜如花:“我去看看爸爸。”
他沉沉的看我一眼,“哦”了一声牵着小雪的手蹬蹬蹬的上楼去了。
我低头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手一直在抖,不停的抖……,突然有一只手按在我的手上,温润而细腻,我惶然抬头,是后妈,她看着我,一副了然的模样,眼底尽是悲缅和同情。
她是出于关心,我知道,可是我害怕这样的目光,更害怕她会要说出一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同情的话来。我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别过头去,下定决心往公公的书房走去。
公公也不知道抽了多少根雪茄,整个屋子都蕴漾着一股轻烟,他仍然坐在书桌后面,烟雾缭绕,我甚至看不清他的人。
我轻轻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他似乎是微微动了动,然后我便听到他说:“他顶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看穿世事的苍凉和疲惫。
我木木的坐着,在心里想,半年?半年是多久,多少天,多少小时,多少分钟?
我和Ken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真的——再也无药可医?”
“在血液病这一块,他吴叔叔在国际上都是权威人物。”隔了很久,公公才缓缓说。
“有什么禁忌?”
“都没用,结果都是一样——不如随他的意,让他……”公公别过脸去,突然忍不住压抑的泣不成声。
我茫然的看着不知名的前方,身体里面就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一点的切割我的心脏,疼痛慢慢的从我心底涌起,在头顶轰然炸开,双脚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冷汗即刻爬满全身,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我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我不能倒下,我得笑,我没有时间悲伤,我得在他人生这最后一段里程铺开了一道华美的电影画卷,他就站在这画卷的中心,璀璨生光。
时间太少
我猛然的跳了起来,干干净净的揩干脸上的泪水。拍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笑,再笑……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听到小雪银铃般的笑声。循声过去,只见秀儿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楼下的花园,满脸的无聊。
看见我,忙笑着说:“风哥在给小雪洗澡。”
我收住脚步,猛然一怔,给小雪洗澡一般是给我和秀儿的工作,Ken曾经也尝试过一次,最后狼狈的收场说,自己粗手粗脚的还真不适合做这种细致的活,后来就再也没有给小雪洗过澡。
我猛然心里一阵慌乱,忙推门进去。
我刚推开门,Ken便冲着小雪叫道:“快,敌人出现,开始攻击”
在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在他们的大笑声中被两股水流冲得浑身湿透。
我用手挡住脸,四处找地方躲,口里一边笑嚷:“喂,有这么善良可爱的敌人吗?拜托不要敌我不分好不好。”
可惜这话只引得他们新一轮的强烈猛攻,终于等得他们玩够了,睁开眼,只见父女俩把整个浴室弄得到处都是水淋淋的,Ken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把水枪,两人正在里面大打水仗,笑得稀里哗啦。
我无奈的看着那兀自贼笑的俩人,指着Ken恨声道:“你就带着她闹好了,迟早有你受的。”
他看着我,长眉一挑,飞斜入鬓,容颜堪比桃花,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转过身去对着小雪说:“妈妈好啰嗦,我们再来?”
小雪便揪着他湿淋淋的衬衣嘻嘻笑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装满水的水枪重新对准我。
太幸福了,幸福得让我想哭。
我装作一脸恐慌,在他们的大笑声中逃了出来。
因为第二天要去赶早班飞机,在浴室里闹够了我就让秀儿带着小雪早些去歇息。
Ken在淋浴间一边冲凉一边在轻声哼着一首旋律极为优美的英文歌,我默默的收拣着扔了满地的衣服,低着头,眼泪不适时宜的汹涌而出,我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突然“哗啦”一声,淋浴间的门拉了开来,Ken探出头:“丫头,我的袍子湿了。”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匆匆往外走去。
拿着另一件干净的袍子进来的时候,我已让自己换了一副极为平静的表情。
我给他系着睡袍的带子,他用毛巾慢慢的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目光若有所思的投在我的脸上,突然问:“丫头,你怎么哭了?”
我忙抬头看着他笑:“没有啊。”
他看着我,眸色眸色渐渐深了,是那种乌云蔽月一团漆黑的深夜天空颜色,看不到底,触模不到尽头:“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笑:“哦,似乎是眼睫毛掉眼睛里了,唉,年纪大了,不光掉头发,还掉睫毛,真糟糕。”
他“噗嗤”一笑,揉着我的头发,低头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跟我说:“哦,忘记跟你说了,吴叔叔给我来电话了……”
我看着他,摒住呼吸,明知道他一定得到是好消息,我却没来由的心慌。
他故意顿了顿,然后笑,优美的唇边拉出好看的弧度:“你这辈子都休想当寡妇啦。”
全身一放松,我差点没有站稳,他及时的扶住我的腰,扬眉不悦的道:“怎么是这种反应?”
我忙扯着嘴角笑:“兴奋过度。”
他拍拍我的脸:“看得出,连嘴都抽抽了。”
我无奈的翻白眼:“大哥,那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