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又去了日本,在日本来来往往,从东京到大阪,从大阪到名古屋,从名古屋到京都,到处都留下我们的足迹,几乎都要玩疯了。
纯粹的玩。游览金阁寺、到东寺去拜佛求签,凡是游客和恋人会做的事情我们都做,可是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悲凉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笑得最快乐时突然想起来,以后永远没有这种快乐了,所以那笑就僵在了脸上,怔怔的发了呆。
小时候背了不少古文诗词,我记得有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用在这里正是,只不过我是梦里明知身是客,知道梦随时可醒,那种没有明天的悲哀就越是沉重。
我们就这样到处走走停停,直到Ken的身体开始出现不适,他日渐倦怠,懒进饮食,消化也越来越不好,我便坚决的领着他回家了。
我们在家里安静的看书,听音乐,偶尔下去散散步,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苍白中泛着青。忽一日,他把他这些年来给我涂鸦的速写本全部鼓捣出来,一本一本的看,嘴角噙着笑,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好长一段时间,除了让我帮他买一布料和针线,决不允许我打扰。
他这样把自己关了半个月,终于走得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件嫁衣,红色的嫁衣,晚霞般绚烂的色彩,复古的造型,盘扣,旗袍立领,裙角,肩章,领子上绣着四合如意云形纹样,炽烈的红点缀上明亮的黄,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莹莹发出一种奇异的夺目的光。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有很久才懂得走近,伸出手轻轻的摩挲那件锦绣华衣。
他看着我笑,慢慢的说:“下一次记得穿着它出嫁。”
我终是忍不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火一般燃烧的红裳里,湮没不见。
他伸出手帮我擦眼泪,却猛然间急促的咳嗽起来,直咳得喷出一大口血,我抱着他,一时之间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他自己也怔怔的看着地上那仍然温热的鲜艳的血迹,突然间凄婉的笑了。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只是我们都闭口不言,各自在心里苦苦煎熬。
他渐渐的时好时坏,我们只是平静的依然相惜相伴过我们的每一天。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
终于春天来了,那天天气出奇的好,我和他信步走到了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已经是阳春三月,草长鹰飞,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出奇的舒服。
我们坐在湖旁边的一条长椅上,静静的看着孩子们嬉闹,小鸟儿高歌。忽然Ken碰碰我的胳膊,欣喜的说:“看,蝴蝶。”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湖边的不远处,野花开得姹紫嫣红,有成群结队的蝴蝶翩翩飞舞,那姿态是如此的凄美。
我笑着感叹:“真漂亮”
他伸出手搂住我的肩,目光依然追随着纵情飞舞的舞蝶,脸上渐渐露出凄凉之意。
很早就知道,蝴蝶是一种很短命的昆虫,即使知道自己活得不久,还是会双双展翅,在林间花蕊嬉闹追逐,享受末路的幸福。
是因为,一只蝴蝶实在是太寂寞了。
我情不自禁靠得他更近一些。
后来我便觉得他日复一日更加的沉默,人越来越瘦,偶尔会昏倒,呕血,脸色已变得有些发暗中发紫,话几乎慢慢的变得没有,常常是一个人长时间的枯坐。
我更不敢多话,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情绪,胆颤心惊的怕他的身体一不小心就出现了什么意外。
某个傍晚,做好饭去楼上喊他下来吃饭,却看到他坐在露台的躺椅里睡着了,手松松的垂在椅子的一侧,长睫毛严丝密合的闭着,十分的安静,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迹象。
我心里一惊,伸手探他的鼻息,很弱,却并非没有。还好……
心一松下来,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瘦得完全月兑了形,有一瞬,我几乎看到他那犹如风中残烛的生命,正从指间的缝隙里一丝一缕的溜走。
我的怕他着凉,走进卧室去拿毛毯给他盖,却发现床边的玻璃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底下压着一张纸片,纸边上的花纹似乎有些熟悉,我走过去抽出来看了看,便呆住了。
纸条是若干年前我的随手涂鸦,似乎是结婚前的前几天,无意中在一个我平常用来记事的本子上写下的,估计当时心情烦乱,所以笔迹凌乱,我在上面写:
我的生命因你而变得漫长轻松,所以我会如意所愿,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妻子,一个慈爱安详的母亲,不再去追寻那穷途末路的期盼和注定幻灭的出路。
纸片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撕得很整齐,但仍然看得出是新痕,他也许是刚刚在书房找书的时候看到了这些字,然后撕了下来,我呆呆的把它握在手上,过了好久又原样把它塞了回去。
拿着毯子回到露台,刚给他盖上,他却醒了过来,看着我的表情是迷蒙的,好一会才虚弱的笑道:“越来越没用了,这么一会功夫就睡着了。”
我只是笑了笑,看他身体似乎不着力,便去拉他的手让他起身,并不敢扶他,只是站在他身后微微胳膊用上力。
那天晚上深更半夜我被一阵细微的音乐声惊醒,下意识的手往旁边一伸,另一半的被子下面是空的,冰冷冰冷。
我出了房间,音乐声却没了,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壁灯孤寂地亮着。虽然我早就让秀儿带着小雪住到莫霏凡那去了。但我还是穿过长廊,下意识的跑到小雪的卧室里去,里面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房里整整齐齐,床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人。我回头跑向书房,也没有人。冷汗一颗一颗地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我往楼下跑去,刚走到楼梯口,便又听到了细细的音乐声,是从楼下的客厅里传过来的,我听到王菲在用自己丝线般华丽的声音幽幽唱着:
我把风情给了你,日子给了他。我把笑容给了你,宽容给了他。我把思念给了你,时间给了他。我把眼泪给了你,责任给了他……
我站在楼梯顶端突然不敢下去,悄然回到卧室,只觉得口干舌燥,端着床旁边玻璃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眼泪和苦涩的茶水一起流进心里,沉入深海,听不见回响。
直等到天已拂晓,他才轻轻的走了上来,我支起耳朵听他的脚步声,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十分的吃力。可是我不敢动,只能默默的躺在床上。
他终于挨着我躺下时,我只觉得一股凉意在被底慢慢的弥漫开来。
我装作半睡半醒的样子,翻过身去搂住他的胳膊,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去吸附他身上的寒意。他似乎手臂微微一僵,但很快松弛下来,平躺着任由我紧紧的靠在他的身旁。
后来的这些天,我总是莫名的心慌,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似乎是要出事,可Ken却又明显的精神好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我心下又奇怪又害怕,我担心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可是他却似乎是渐渐的好了起来,我打了很多电话给吴叔叔咨询他这种反常的情况,对Ken的病一直悲观的吴叔叔却突然安慰我:“他本就捱了比别人长的时间,也许又是一个奇迹也说不好。”
我听了这话,一下子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模索了很久很久,在自己觉得一定是没有出路,完全绝望的时候却突然峰回路转看到了一丝曙光,这让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喜形如色。Ken似乎也感染了我的情绪,笑颜越来越多。
所以那天他突然跟我说,想见见小雪,让我去把小雪接回来住几天时,我丝毫没有怀疑。
头天晚上,夜已经很深,醒来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在床上,我裹紧睡衣走出来便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吸烟。
黑丝绒般的夜幕中,是一轮顶好的月亮,他一身白色的休闲衣,沐浴在白月光中,俊美的侧影是一个飘逸出尘的轮廓。
“你醒了……”他看到我,轻轻一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眉宇间却隐约着一缕轻愁。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他的眉心,他抬起头,像个孩子一样仰望着我在月光下的脸,低声说:“丫头,谢谢你……”
我笑着打断他;“不许说。”
他便也笑:“我想给你放一天假,明天去陪小雪好好玩一天,晚上再带她回来。”
我微微一怔:“你不一起吗?”。
他握着我的手:“说了给你放一天假嘛。”
我x在他身上:“不好,我带她回来,我们一家人在家里也是好的。”
他轻轻的抚模我的长发:“明天带她在外面玩,再让她在家里住上几天好了,我觉得这阵子精神挺不错的,好好陪她几天。”
我想了想,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笑笑同意了。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又叮嘱阿姨好生照顾他,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那天因好长时间没见过小雪,一时见到,满心肝的疼,她听说我要带她去游乐场,兴奋得不得了。
我只是仍然挂心Ken,上午我打了电话回家,Ken自己接的,直在里面怪我啰嗦,让我们好好玩,不必总是想着他。又叮嘱我下午不要打电话,他说要好好睡一觉。
吃过午饭我还是忍不住又打电话回去,是阿姨接的,她说先生在楼上午睡。我便放下心来。
下午回去的时候碰到路上大塞车,蚂蚁似的爬回家,小雪早在车上累得睡着了。回到家天已黑透,阿姨过来开门的时候脸色不好,我问她:“先生还好吗?”
她却嗫嚅着告诉我下午先生出去了一趟,说是见一个朋友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的心猛地一慌,让秀儿把小雪抱上楼去,自己忙拨Ken的手机,却是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