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节墨并不安静。青鸾没有在天空穿梭,但每天来往节墨的其它信鹰少说也有十多只。小苏陌知道,信鹰越多,这个世上发生的大事就越多。如今,民怨沸腾,灾荒不断,各地“叛军”不断闹事,偏偏皇上反倒下定了决心似的一门心思炼丹,根本不问世事。虽然他仍然每天上朝,但坐在皇位上的与其说是皇上,不如说是李公公。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天空的阴霾即将落下来。
有时候,小苏陌会看着天空发呆。她想,这天上的云太多了,如果她是皇上她也恐怕也会逃避。
能撑起天空的不能是一个柔弱的人。
可是,撑起天空的那个人也一定很累很累。
苏陌想到了镇南王,又摇了摇头。
有些人,是不是一生都会越来越远?
小苏陌站在亭中,用手随意接着飘进亭中的花瓣。石桌上放着一本书,那是张远山安排的功课。
有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娘娘,一个叫做风扬的人要请求一见,他自称是铁衣卫。”传令者递上一块黑牌牌。
苏陌认得这种黑牌,当即点头道:“快叫他进来”
久违的风扬出现在苏陌的小亭子里,仍旧不卑不亢的神色,仍旧是冷冷淡淡。看到一侧的小虾米对他手中的剑虎视眈眈,他大方地将剑拍在石桌上。
“娘娘该写封信给五郎。”风扬第一句话。
苏陌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急道:“是不是素云姐出事了?”
心中有觉得奇怪,为何这个风扬似乎对素云姐特别地关心?
风扬道:“托五郎的福。”
“什么意思?”苏陌是在不明白。
“素云怀上了日逐的孩子。”风扬说,不知为何他说这句时有点黯然。
“这么说来,日逐对素云姐还算好?”苏陌揉着小指头问。她知道素云是喜欢日逐的。至少曾经很喜欢。
“不知道。”风扬就像一块铁板似的说,“日逐对素云总是打骂,素云身上伤痕不断。被欺凌侮辱也是常事。”
“比如?”小虾米好奇地问。
“在脸上写上yin娃**,给日逐添脚。日逐的一日三餐七茶五点心不由厨房的人来做,而是由素云来做,稍有不如意便是拳打脚踢。”
“毒死他算了”小虾米不满地嘀咕。
“甚至要素云伺候客人入寑,比如我。”
小苏陌吸了一口冷气,她明白素云那淡淡的面孔后藏着的骄傲。这些事,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我无法理解日逐在想什么。”风扬道,“他对素云百般折磨没错,可是又容不得素云一日不在他身边。素云被大夫人——就是玲儿,关了两天,日逐以为素云跑了,差点把京城掀个底朝天。我以为他是要折磨死素云才罢,可他又倒过来把大夫人关进了黑屋里。”
小苏陌苦笑一下,她听素云说过,当年素云就是在小黑屋碰上了日逐。没想到,当年的情景,居然有倒过来的一天。
“素云又是个犟脾气,表面和和气气,却一句软话也不知道说给日逐听。日逐免不了又日日打骂她。却又连在书房中磨墨,也非要素云不可。”
“前不久,素云不知道什么事又得罪了日逐,在书房里闹了起来。那日刚好我去送行阿莫沙,正在他府中。我看见日逐一来脾气就将素云丢进了书房前的湖里。”
“素云那天似乎本来身体就有些毛病,本来应该会水的素云,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日逐一见,咒骂着‘*子’‘贱人’,又衣服都顾不得月兑,直接跳进水中救她。当时我和阿莫沙都在场,只觉诡异莫名。”
“素云被捞起后就不醒,我和阿莫沙仗着轻功好就去了太医院——对了,阿莫沙如今已能和我打成平手——那天晚上太医院的值班医学官刚好是五郎。”
“五郎到后不久,就传来了素云受寒小产的消息,五郎说,应该有五个月了。只不过素云太单薄,根本看不出。日逐一听,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
说完这些,亭中一片安静。
风扬又说:“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无意间看到素云手上有用针的痕迹。当晚来的人,懂得用银针下胎的,恐怕只有五郎。”
“什么”苏陌吃了一惊,“五郎怎么会做这种事”
风扬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苏陌低了头。眼泪在眼眶中滚动。
脑中,闪电般地闪过离别时五郎的容颜,只有五郎,不嫌弃被说是“尸煞”附体的她。还有:
“苏陌,看这个小灯好不好看”
“苏陌,你喜欢的李胜记酥糖”
“你还是别写字了,养只狗吧——狗爪子吧嗒两下也比你写得好哈哈哈哈”
……。
小苏陌忍住泪,道:“我该怎么做?”
“娘娘看着办吧。”风扬说。
小苏陌想了很久,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笔。
那天,风扬走时,小苏陌突然说:“风扬,请你分清楚,素云姐不是长公主姐姐你可别弄错了”
风扬点点头,走了。
风扬没有说完素云的故事,苏陌很牵挂素云小产之后怎样,日逐有没有对她好一点。可惜,那座深得皇上器重的“匈奴”府邸,她没那么容易照顾到素云。
一连几天,小苏陌都心神不定,功课也一塌糊涂。以至于张远山不得不守着她做功课,背诗词。可是小苏陌就是木木的,书照看,记不住,字照写,东扭西歪。“要不休息一会看看?”有人出主意。可是,连穿庭而过的乱红,都引不起她玩闹的心思。
弄得张远山犯了毛病,全天守候,如临大敌,什么“天下、百姓”不绝,如果他真是朝廷侍郎,恐怕得上演死谏的戏码了。
“皇贵妃娘娘千岁纳福”会这样叫她并恭敬行礼的,往往是风尘仆仆从京城赶来的太监。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皇上又写来了信。
苏陌并不怎么理会这个太监,只将书册关上,顺便压住两片偶尔经过的花瓣。
太监有些犹豫,不知道娘娘是不是没听见。但他也听了一些关于苏陌的事,尽管他是李公公手下的人,他不敢造次这位娘娘。
于是张远山帮苏陌接过书信,并按例给了一笔足够这些太监把一切抱怨都变成好言的银子。
“是什么?”苏陌问。
“别来三载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张远山念道,“又是诗。”
“又不是没写信。”小虾米如今也能听懂许多文绉绉的句子。于是不满地说:“感觉怎么那么……那么不对呢?”
“做作。”张远山说出小虾米心中不知道如何说的那个词。
“对对对对,做作”小虾米击掌,“每次都是这些什么离肠啊、别苦啊、泪成灰啊、什么绝的,我都听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做离愁别恨方成诗”张远山说。
张远山说得对。或许在皇上心中,与苏陌的“相思”,反倒是最迎合他那柔肠百断见风落泪的诗人情结。于是,一封封特制的金泥桃花笺带着皇上洋洋洒洒的“相思”飞向节墨。
虽说苏陌名义上是受罚守陵的皇妃,但是一则皇上上心,二则有李公公对苏陌的大力“提携”。因此小苏陌虽身处节墨,恩宠却一点不比其他妃嫔少。凡是苏陌喜欢的,皇上宁可累死两匹马,也要人火急送到节墨去。甚至不惜动用军情专用的人马。
这样的荣宠,让人很容易想到那一笑倾城的褒姒或者妹喜妲己之流。偏偏,这个红颜又有着“圣贤”、“仁德”之名。
而宇文公子等人,并没有让苏陌劝皇上不要劳民伤财的意思。相反,他们示意苏陌不时也送皇上一两件东西。比如春天开的第一枝花,新开出的蚌壳里的珍珠。这些东西往往又会引得皇上感叹万千。
“无论怎样,她不敢背叛朕。”皇上模着那面小鼓微笑地说。
这个什么都不信的人,他极难付出的信任需要一个安全的保障。这面小鼓,就像是一个安全的信号,于是,他将久违的真心掏了出来,放在一个人身上,然后认认真真地想着一个人。
“朕会对她很好,她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不管她要什么,朕都会给她。”他笑意盈盈地说。
李公公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