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本来还想继续睡下去,但饥饿迫使他不得不起来。他穿好衣服,顾不上刷牙洗脸,赶紧先煮一锅山芋。饱食之后,他查看了一下宿舍的“经济状况”:稻米已所剩无几,但墙角那一堆山芋,足够他吃一个月的,另外,有……,哦,盐没有了,火柴也没剩几根,还有牙膏——这些都是必须马上去买,否则,大队供销社过年一关门,十天半个月都买不到。他打开房门,忽然犹豫起来:如果路上遇到人,问他为什么年还没过就回来,他怎么回答呢?想了想,回身去取小马丢下的一顶破棉帽扣在头上,这才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还好,外面冰天雪地,街道上除了几个孩子玩耍,鲜有行人。大队供销社里也只有一个外号叫陈麻子的店员值班,梦才进屋时故意压低了帽檐,但还是被认出来了。陈麻子有点惊讶的问:“你不是一队那个小知青吗?怎么没有回家过年呢?”梦才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买了东西便赶紧走了。
梦才出了供销社不远,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张老师和小倩!他现在可不想看到她们,于是赶紧拐进了旁边一个胡同。
但不幸的是,她们已经看到了他——“这不是梦才吗?快别躲了。”张老师喊了一声。
梦才只好从胡同里出来,像一个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低着头,满脸羞愧。
张老师笑了,“果真是梦才,怪不得小倩说刚才看见知青宿舍烟筒冒烟了,我还以为是她看走眼了呢。”她回头看着侄女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你梦才哥又不是不认识?”叹了一口气,“唉——,才几天不见就又变的像陌生人似的。”
小倩向前挪了一步算作回答。小姑娘穿了一件蓝底碎花小棉袄,头上裹着一条红色羊毛围巾,这让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你不是回芜湖过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老师感到奇怪的问。
梦才的脸色变得忧郁了,他沉默了一会说:“哥哥家的屋子太小了,我嫌挤,就回来了。”
张老师见他神色黯然,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这样正好来我们家过年,我和小倩正嫌两人过年孤单呢,你春节期间就搬过来住吧。”
梦才摇头:“不,我那也不去,我,我自己一个人在宿舍过年。”
张老师不高兴了,“你这孩子太固执了,我家怎么就不能去?去年你不是已经在我那里住了两个月吗?”她见梦才不吱声,又说:“你还是搬过来住吧,一个人开伙多不方便……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我去买点酱油和醋,你等一会。”
梦才不好再推辞不去,他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一下,晚上我再过去。”
张老师道:“那也行,不过……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躲起来啊。”看到梦才点头,她这才和小倩往供销社去了。
梦才回到宿舍便往床上一躺,他非常困乏,路上的疲劳一觉睡过来还未完全消除,本来还想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洗一下,现在却不想干了。
他静静的看着没有天花板的屋顶,想着心事。他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出门……现在如果不去张老师家,她肯定要生气,但如果去了,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对他越好,他越一种负重的感觉,他应该怎样报答她呢?也许……他可以像同组那些混蛋说的,去做她的侄女婿,那样等她老了,他便可以像照顾母亲一样照顾她,他想起了小倩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脸一阵发烫……,不许瞎想,他立刻消灭了自己“可耻”的念头。
如果她和他有亲戚关系,比如是他的姑妈那就好了——对,也许她就是他姑妈,他姓张,她也姓张,别人还说他们很像——不对,他父亲是关东人,她是……那也说不定,他父亲是孤儿,也许是从南方被拐卖到关东……他胡思乱想中,渐渐地脑子一片模糊,忽然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
朦朦胧胧,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抱在怀里,似乎他还是个幼儿。抱着他的人轻轻的摇着,嘴里还哼着一首好听的歌。他睁开眼睛望去,看见了一个女人温柔美丽的面庞——啊,原来是妈妈,和照片上一样——妈妈慈爱的看着他说:“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好长啊。”接着她继续摇着他,唱着那首曲调优美有点伤感的歌曲。爸爸站在一旁,嘴里吊着烟斗,看着他们慈祥的微笑。
“你们到那去了?我怎么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们?”梦才急切的问。
妈妈轻轻的抚模着他的头发说:“我和你父亲去东北老家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带我去呢?”梦才鼻子发酸。
妈妈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她正要回答他的问题,天空忽然转暗,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妈妈赶紧用身体去护住梦才,但无情的狂风却将她吹到了半空,爸爸急忙用手去拉她,但他也被大风吹离了地面。空旷的大地上突然间只剩下梦才孤零零一个人,他猛然醒悟:爸爸和妈妈又要离他而去,而且是永远。他发疯似的跟在他们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哭:“你们带我一起走,你们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随风而去的爸爸妈妈拼命挣扎想去拉他,但他们之间却越来越远了……天空弥漫起了大雾,爸爸和妈妈的身影渐渐的变的模糊,最后看不见了,他扑在地上绝望的痛哭……
在一阵悲恸中,他醒转过来,过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在梦中。窗外的天空正在渐渐的暗下来,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他感到难言的孤独和悲哀,泪水模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