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正场,二文一诗,考的正是明经、策论和诗赋。自有科举以来,考试原本分为诸般类别,比如明经科,进士科等等,但慢慢展下来,增添删减,合并归一,现下便只剩下了进士科,但明经作为其中一项要考核的标准,则一直存在着。
明经,顾名思义,考的是童生们对古代经史典籍的熟悉程度,换一种角度说,这相当于考较他们的记忆力。记忆力好的,平时肯下功夫去背诵经史子集的,这“明经”一项应是手拿把攥的了。
策论,其文体便是后世的议论文,只不过策论的范围大都集中于针砭时弊,和政治问题联系得比较多。院试的策论,不会联系当前的政治问题,一般是就某一历史事实,或者历史上某个大家说过的名言,来让考生阐述一下相关的想法。若是乡试会试,则不但有历史问题,或许还会有当前的政治问题出现在策论题中。不同级别的考试,测试的能力也不同,越往后要求得越严格。
政署正在阅卷的主官听了那叫彦卿的说话,不由得拿卷子来看。先前还笑吟吟地,只过了一会儿,眉头便皱了起来。“这……这人叫什么?哦……林南……哎呀!这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弟子啊,嘿嘿,这明经一项可真有点惨哪!”说着看着旁边的彦卿:“你说是不是?”
“呵呵!”彦卿笑道:“大人之言甚是,若不是我随手翻了下策论,怕是就要盖住了。”
“哦?这么说,他的策论答得不错?”主官说着,没有瞧下一篇,而是翻过另外一张考卷,看了下明经那一篇。“嗯,这个虽然也有些疏漏,但比先前那人的要好得多了!”说着,翻过下一篇策论文看了看,隔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觉得虽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但至少还算中规中矩。
主官施迁看了下旁边的彦卿,见他依然是那一副颜色,心下不由得有些踌躇,彦卿可是翰林院里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策论做得好,眼光也有一套。眼前这篇策论做得中规中矩,他竟然还说难以取舍,那另一个叫林南的,策论做得岂不是要好上几筹才行?施迁这般想着,便拿过林南的卷子,细细地看了下去。
只看了几个段落,施迁紧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面色中不时有惊奇之色闪过,到得后来竟止不住笑了起来:“哎哟,这……这人也够能扯的,寻常一件小事,竟兜兜转转让他扯到了边关大事之上。”
彦卿在一旁接口道:“是啊,粗看起来,确实有些荒诞,但细细一想,却不无几分道理。这林姓童生,从日常起居吃喝之事谈起,观察细致入微,众人眼中的寻常之事,在他的演绎之下,竟也包含着常人忽略的道理。以小见大,殊为不易呀!”
施迁一撩眼皮,说道:“听你这口气,倒是颇为欣赏这篇文章咯?”
彦卿一笑:“若是仅仅从这两人的策论上看,前一人的策论中规中矩,若单看起来,也算中等了,但若和林姓童生的比起来,则显得空洞,言之无物。正是房屋好看,却无实架,中看不中用。而后一篇策论,言语简捷直白,虽毫无花哨,但范例直观易懂,所以后来的言辞便显得字句有力。单以这一点来说,这篇策论倒是有些甲等的童生也比不了的。”
“呵!”施迁闻言一笑:“看来彦卿是真的很推崇此人哪!这篇策论我看了,彦卿所说基本属实,若是单就这篇策论来说,就给他个甲等也不是问题,但……这明经,实在是差了点儿……”施迁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卷纸,忽然问道:“明经,策论,各有千秋,但照我看来,倒是对这林姓童生更有兴趣一些,想必彦卿也是如此吧,呵呵,既然这样,为何仍旧难以抉择呢?”
彦卿一皱眉,苦笑道:“大人继续看吧……唉……”
嗯?施迁一听,难道还有后文?明经,策论已经看了,剩下的……莫非诗赋也出了问题?如此一来,施迁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带着疑问往下继续看。
此次诗赋关键就在一个“秋”字上,这次院试安排在秋天,诗词歌赋展现的是考生的原创能力,你有记忆力,通晓经书,那是基础;对时政有所了解,能表一些看法观点,符合逻辑,这是最重要的要求;诗赋做得好,字写得漂亮,这就是锦上添花了。以往诗赋都是以时节变化,各种节日,事物为题,命题赋诗。这次也不例外,便以秋之一字为题。
“秋影雁初飞,携壶上翠微,逢人开口笑,菊插满头归。呵呵!”施迁笑了起来,这诗句读来颇有几分熟悉,明眼人如施迁和彦卿之流,只消一读便觉这是从杜牧的诗中化来的,只是原诗**八句,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现下这人只取了前四句的意调,把那些消沉的意头抹了去。虽是这样做了,但这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意头又是好的,虽是化来的,也勉强说得过去。
施迁又翻看了林南的一篇。
“风起白云飞,叶落雁南归,道是回故里,却似新人回。”施迁读前两句的时候,眉头一挑,前两句无疑也是化来的,但化得颇为精妙,由景入情,浑然天成。只是这后两句,却有些难以理解。往常回故里,无疑是要感慨前后变化,叹一叹斯人已去,余人已老,情景依旧,物是人非。可眼前这诗,也是回故里,却怎么偏偏出来“却似新人回”呢?
若是抛却了这句难解的诗句,这两篇诗词从格律上看都还尚可,只是一写的是九月九登高的喜庆,另一写的是秋日回乡的感慨,两者的气氛不大一样。但诗赋一项,只考察对于文字的应用能力,原创能力,对诗词做的什么并没有严格要求。如此看下来,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林南的诗句中,那最后一句的难解之处了……
施迁和彦卿都是眉头紧皱,对着两张试卷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候,旁边一人过来凑趣儿,听了二人说辞之后,忽地心中一动:“既是如此写了,必然有些缘由,这人如今多大年纪?”
“呃……”彦卿闻言忙翻了翻记录,其时考生应试,要另填一份履历表,年龄,籍贯都要写明白,否则朝廷现了一个人才,结果录用了之后一看竟是八十老翁,那还能干什么呀?岂不是出了笑话儿了?“呀!”彦卿一见年龄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才……才十岁……”
“什么?”施迁也是一愣,十岁……先前看这诗的意境和调子,几人都以为必是成人所作,因为诗中的感慨可不是强说愁便能愁得出来的,如今一听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
“道是回故里,却似新人回……却似……新人回……”彦卿反复吟咏了一番,笑道:“若是如此,这两句便有些说得过去了。或许这孩子幼年在外乡居住,后来返回祖居,才有这一番感慨吧!”施迁和其他几人听了点了点头。
“另外那人多大年纪?”施迁随口问道,彦卿连忙一查,看了之后哑然失笑:“这……真是奇哉怪也!十岁的孩子平添愁绪,不惑之年的大人却喜乐其中……”
“怪不得,若是如此一说,那明经一项,岂不是那人占了大便宜?经年考下来,若是再不如一个孩子,那可真是……唉……”施迁想了想,看了看彦卿,道:“既是这样,彦卿怕也有了主意了吧?呵呵,我看,还是要这个林南吧,嗯……就这么定了。待到复试的时候,再看看他有什么表现吧!”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