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夕阳西下,暮色渐次四合。大片大片惹眼的赤色云霞染红了天际,像是在给逐渐逼近的黑夜铺下一道绝美的序章。
困龙岭,高大的怪石林立,低矮的灌木丛生。秃鹰展翅盘旋在上空,锐利的视线可以刺透任何的阻碍。乌鸦密密麻麻地聚在一处,闪着亮极了的眼珠子,交着黑漆漆的脑袋,叫声俨然哀嚎,凄惨不已。
莫明的寒气四处游走,白雾沉沉降降,被风吹散,迷了人眼。诡异的静谧,刻意压低的咳嗽声远远传来。
“寒清,你还好吧?”韩冰儿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马鞭,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眉头早已皱成了“川”字。她看着他握紧的拳头抵在唇上,脊背弓着,身子也僵着,眸光中的忧色不言而喻。
白寒清按住心口,竖起手掌挡在她面前,微微摇着头。
“别逞强了,还是再休息一阵吧。都到了困龙岭,前头便是药王谷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没事。”白寒清转过头,朝她淡然一笑,胸口却倏地剧烈起伏了一下。他赶忙捂住唇,将咳嗽又压了下去。
“你看看,还说没事!他究竟伤到你哪里了?你告诉我,我很担心……”
“唔,你别瞎操心了。”白寒清明显地逃避着,挥了挥手,复又问道,“重隐呢?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韩冰儿有些泄愤一般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往东边石块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她也由着它去,反正早已兜了半天圈子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你别转移话题,我现下问的是你。”韩冰儿搂住他的肩,手指抚着他光洁的脸颊,她知他是有事隐瞒,但并不代表她会放任他藏着掖着,“那个紫衣人有多厉害?比之季云如何?”
白寒清回望了她一眼,眸光闪烁,挣扎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韩冰儿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实话,你绝不是打不赢他,对不对?你为了何事而分神了?”
“那个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韩冰儿先是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同青衣人对峙之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
“那个人,会灵剑山庄最上乘的心法?”白寒清吸了一大口气,精致的五官一下子放大在她眼前,声音有些急,“是不是?”
他的脸色惨白,韩冰儿抿着下唇,忽然连颔首都没有勇气了,但看着他急切的双眸,她又不忍欺骗他,只得如实应了声“是”。
“果然如此……”他呼出一口气,又忍不住呛了一声。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刚刚还虚弱无力的白寒清这会却忽然紧张了起来,他紧紧按住她的双肩,声音全压在喉中,“那套心法,整个山庄之中除了我爹和我,根本没人有机会接触到……”
韩冰儿蓦地睁大了双眼,一声惊异的疑问月兑口而出——“什么?”
“就连我的大伯和哥哥,也因体质缘故而无法习得。我虽教了你,但碍于庄规,那不过是些最浅显的,换句话说,你只能感受到他内功中混着灵寒心法,但无法知晓他的修为有多么的娴熟。但是,我可以。那个人不仅会,而且,简直融会贯通到了可怕的地步。”
“什么意思?”韩冰儿抓紧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且全是细汗,“说不准他是故意而为之的,为的便是让你失神,那紫衣人便可乘虚而入打伤你。天下之大,出现同宗同源的内功心法不足为奇,或许是过于相似,你一时判断有误才会……”
“不会的,这心法是我从小习到大的,可以说是我是最熟知的东西。何况,连你都认出来了……”白寒清忽然说不下去了,他将脸埋在手掌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失真,“不,不……这都不是问题所在。你知道么,那人的内功修为,至少……至少有八重。且不说我了,就连当年的庄主,也就是我已亡故的父亲,连不过练至第七重罢了。你告诉我,这到底……”
“所以,你是在怀疑那人的身份?你觉得灵剑山庄出了内奸,偷练了心法?还是你觉得……”她说话的同时,白寒清慢慢地抬起头来,韩冰儿看到了他的眼睛,闪现的眸光有着一目了然的丧失理智。
“哦,不……”韩冰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本能地摇起了头,尾音刻意地被拉长了,给她那口喘不过来的气留了一丝余地:他显然已经有了定论了,但那个猜测,着实让她无法接受,或者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寒清,你别犯傻了,你觉得那人是你爹?你的意思是,一个死人,重生了?”
“我知道这荒唐得很!是,我是亲眼看到我爹的尸身被叔伯他们抬进棺内,我也是亲眼看着他入殓,下葬,我为了他守了三年孝,每日看着他的灵位,然后强迫自己去接受他死了的这个事实。”白寒清一字一句地剥开丧父之痛,说到最后,竟像是疯魔了一般倏然笑了起来。“可是,当年我毕竟还年幼啊,往往只看到表象便信以为真。但说不定我爹,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才被迫诈死,冰儿,这并非是无稽之谈,对不对?”
韩冰儿知他真的是爱极了父亲,才会冒出这样奇异的想法来,看着他宛如孩子一般渴望而热切
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抱住他,话说得极其缓慢,“寒清,你清醒一些。若那人真是你爹,为何不同你相认?戴着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说,反而助旁人伤害于你?他们是真的想要你的命,那种强烈的杀意做不了假,你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白寒清将头搁在她的肩头,尖尖的下巴转向一旁,他倦怠地阖上眼,隐忍地将唇抿紧,不发一言。
“不要这样,你还有我。”轻微的叹息夹杂着温柔的语调,宛如羽毛一般,轻轻拂过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