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龙岭是常年无风的,你甚至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但是,入骨的寒意却是那般的真切,然而,四周的一切又都是完全静止的。草长莺飞四个字摆在这儿,不过是个美好而又荒唐的愿想罢了。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带,一旦进入,便别妄想能走出这虚无却又绵延的邪门土地。
马儿跑得累极了,油亮的脖子上湿了一片。何况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绕圈子,它是极具灵性的牲畜,眼见没有出路,自然不愿意再动。加上长久没有鞭子的催动,它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压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嚼着地上的泛黄的但却异常有较劲的草根,完全对身后那对紧紧相拥,情谊缱绻的一男一女视若无睹。
韩冰儿舍不得松开依旧恍惚无神的白寒清,她一面轻柔地顺着他的脊背,一面抬起头,望着紧紧包围着他们的叠嶂而高耸的巨大黄石,眉峰不由自主地微微拧起。
远景如斯:日与月各垂在天边的一角,遥遥相望。热光与清辉交相辉映,无声的美丽带着侵略性,为困龙岭的苍寂和萧索添上了一丝张狂不羁。
一说起困龙岭,无它,只一个画龙点睛的“困”字而已。此处是去药王谷的必经之路,虽说是天险,可既没有高耸入云的险峰,也没有波涛湍急的江流,更没有残暴嗜血的恶兽,有的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堆又一堆的又高又大的石块,经过岁月的咬噬,只余一片苍茫的土黄色。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块毫无特色的地儿,却埋葬了数也数不清的人命。他们有的是富商巨贾,有的是江湖剑客,有的是赶路的书生,总之是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可不管你有万贯的家财也好,高超的武艺也罢,亦或是满月复的经纶,到最后,无一逃不过困死在这困龙岭之中的命运。
困龙困龙,顾名思义,连上古神兽都能困住的地方,更何况区区凡胎。
不过不管传闻再怎样匪夷所思都好,韩冰儿可是丝毫没将它放在眼里。她精通阴阳五行,术数八卦,可谓博古,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脑中的知识储备非常人可比,兼之识今,更有个高手在自己身边,哪怕会费些精力与时辰,但却不至会走不出去!何况白寒清也曾说过,只要他们两人合力,两处天险绝不在话下!她信他!
“好了,别多想,你一定很累了。天色暗成这样,我们今晚便宿在此处吧。”
掀开车帘,她拉起白寒清,轻声道:“刚才粗略逛了两圈,想来这迷宫一般的山岭也是个极隐秘的藏身之处。入了夜,便会更安全。你也不必在外守着了,都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你看这儿,都泛青了。”她疼惜地抚了抚他的眼廓,换来了他虽是勉强撑起但却极其粲然的一笑,也换来了,躺在车厢内的另一人一声重重的冷哼。
重隐的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充满着磁性,沉敛,像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银,却也每每能把韩冰儿原本热腾腾的心瞬间给冻得冷冰冰的,横竖不过呼吸前后的事。
咯噔一下,韩冰儿全身像是被蛰了一下猛地立得笔直,手指几乎是同时僵住的,她慢慢慢慢地转了过去,全身上下尽管被源源不断的无情的眼刀扫射,但笑容还是无限量放送,嘴快地唤了声“重隐”。那狗腿而又讪讪的模样,却更加让重隐不屑一顾。
“呃,你的穴道,应该已自行解开了吧?”
“哼,你自己点的,下了多少力你自己清楚,现下反倒来问我?”重隐是不可能给她留丝毫余地的,一句话不长不短,却跟淬了毒的剑似的,扎得韩冰儿节节败退。
“你还在气我啊?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某人抽了抽鼻子装可怜,委屈地对手指。
重隐嗤笑一声,眼波洋洋洒洒,摆明了不吃她这一套。
韩冰儿望着他,却是实打实地怔了一下。
他的面色泛着不可忽视的潮红,相比苍白如纸而言,有血色确实是养眼得多,但代价却是无可比拟的惨痛。
反复的热度煎熬虽是每次都来得快去得也急,但对他受了重伤的身子造成的败坏……韩冰儿咬住口中的柔软,止住自己往下想。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是病态的艳红,甚至透着死亡的味道,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的脸上,随时会抽空他的生命。
而咫尺之距的白寒清也是自顾不暇,没多少精气神替她打圆场,确切点说,是根本不愿开口,就连吐息都让人觉察不到,轻得如同他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失魂落魄地坐到一旁,他靠着车厢的内墙,随手扯过那白得通透胜雪的狐裘,像在寻求安全感一般往自个身上拖去,没一会,便裹得严严实实的。
绒毛轻轻抖动,切割着缓缓流淌的空气,白寒清宛若一个不问尘世的纯圣而又清灵的神祗,哪怕是再轻再柔的触碰,也仿佛会将他弄碎一般。
韩冰儿的心本来还在为重隐的伤势悬得七上八下,下一刻又被浓浓的过意不去挤得痛苦不堪,心头就像是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刚才自己附和了他,说句违背本心的谎言,是不是,便不会惹得他如此失神沮丧了?
但平心而论,那青衣人的言行分明古怪至极,没一个定性,谈吐又那般粗劣不堪,哪
有半点白道群雄领袖的风骨与姿仪?
再说,那人摆明了与她爹的夙愿颇深,白梓心一代大侠,傲视江湖,能和一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结下多大的梁子?这根本说不通。
更何况,那紫衣人虽是疯疯癫癫的,爱捉弄人是不假,但他所说也不至全都是胡言乱语。至少,他对白梓心的怨愤是货真价实的,既如此,又揪出了一个悖论:哪有人能放任仇敌呆在自己身边的?
唉……看似似是而非,实则却又环环相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