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一怔,大胡子?他差点栽倒在地,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有趣的名字。这名字并不有趣,有趣的是与它匹配的人。而眼前这位白皙清秀的公子哥儿怎么都不像大胡子。这就像一只小蚂蚁,而你非要称呼它为威猛的大将军。这不,旁边一大汉听到这名字不禁噗哧一笑。青衣男子瞪了他一眼,定了定神儿,讨好道,“公子说笑了。”谁知那名叫大胡子的公子板起一张脸来,严肃道,“我大胡子最讨厌说笑。”
青衣男子哭笑不得,只得赔笑道,“那大胡子公子打算如何处理这欠条?”暗自一恼,这称呼可谓别扭得很。
大胡子的脸红了,通红。他讷讷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才好?”
青衣男子眯起眼来,淡淡道,“公子可有家室?”
大胡子疑惑道,“我父母健在。”
青衣男子嫣然道,“那可以叫你的高堂替你偿还。”
大胡子怔住,小声道,“他们没有这么多银两。”
青衣男子又道,“那公子可有老婆?”
大胡子摇了摇头,“没有。”脸更红了。
青衣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朋友呢?”
大胡子讷讷道,“他们都是穷人。”
良久,青衣男子淡淡道,“那公子这身衣服应该还值几两银子罢。”
大胡子怔住,他突然东张西望了会儿,一脸羞愧窘迫之色。他这人向来害羞内向,这等丢人之事岂不是要他的性命?他小声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青衣男子淡淡道,“公子既没有老婆可以抵押,又没有朋友可以借钱,难道要把您的高堂拿来作抵押?”一脸戏谑。大胡子想了想,暗道,倘若被人知晓我连衣服都被输掉的话,那岂不是很丢面子?而麻烦的是,他这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死要面子。
双方一阵僵持。那青衣男子的耐性似乎也好得很,他就盯着大胡子,看他一脸窘迫的模样颇觉有趣。只是,现在大胡子觉得很没趣,莫名其妙地输掉了十万两银子,你说有趣么?良久,银川赌坊的老板陆银川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这场面微微蹙眉,不动声色道,“高于,这怎回事?”那叫高于的青衣男子恭敬道,“回大老板,这位大胡子公子刚才欠下了赌坊十万两银子。”
陆银川皱眉道,“十万两银子?”一脸不可思议。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
高于道,“一个时辰前。”
陆银川怔住,不禁暗自冷笑。心道,高于啊高于,幸好今儿这事被我撞到,也亏你想得出来,一个时辰内输掉了十万两银子?若不是这人是傻子,那我就是木头。他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这人。
此人莫约二十出头的模样,身着白色衣衫。面容白皙清秀,身材倾长。此刻,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指,那模样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着大人的处罚。现在陆银川敢保证,这人绝对不是女人装扮的,因为他有喉结。陆银川沉声道,“不知公子贵姓?”
大胡子抬起头来,小声道,“大胡子。”
陆银川愣了愣,并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淡淡道,“在下想了解阁下是怎样在一个时辰内输掉十万两银子的?”
大胡子盯着他,好奇道,“难道输钱还需要理由?”一脸不可思议。
陆银川笑了,正色道,“这赢钱有理由,输钱也一样。”
大胡子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理,唏嘘道,“我不会玩牌。”
陆银川道,“这不是问题。”顿了顿又道,“那阁下每次是怎么发话的?”
大胡子眯起眼来,“每次都下重注。”
陆银川垂下眼睑,“结果呢?”旁边的高于接道,“每次都输。”
陆银川淡淡道,“如此说来,阁下今天的运气似乎倒霉得很。”
大胡子点了点头,哭丧着脸道,“非常倒霉。”
陆银川暗自冷笑,他盯着大胡子,眼神锐利。心道,此人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他陆银川可不是傻子,大胡子之所以每赌必输,那是因为他专门买输。换句话来说,赌点子的大小,他明明知道这局的点子是大,但他偏偏要押小,押小也就罢了,而且还故意下重注。照这样赌下去,恐怕不出一天就会把整个卿州城都输光了罢。只是,他的目的呢?目的何在?陆银川突然淡淡道,“不知阁下可有兴趣与在下赌一把?”一脸狡黠。
大胡子怔住,讷讷道,“我已经欠了十万两银子,我拿什么来作赌注?”一脸疑惑。
陆银川嫣然一笑,平静道,“阁下的命总值几个小钱。”眼中闪烁着歹毒。
大胡子惊得跳了起来,夸张道,“你要我赌命?”
陆银川妩媚道,“既然阁下没有东西作赌注……那也只能如此了。”
大胡子的脸红了,两腿一颤,跌坐在地上,哭丧着脸,“万一我输了那我家二老该怎么办?谁来孝敬他们?”
陆银川盯着他,懒懒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一脸冷酷。大胡子仿佛急得快要哭了,说不出话来。陆银川淡淡道,“若阁下没有异议,那就开始罢。”
大胡子瞪着他,怒道,“你这不是逼良为娼么?”一脸悲愤之色。
陆银川垂下眼睑,笑了。“正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又道,“你若不进银川赌坊,你若不赌,谁逼你?谁会逼你?”大胡子怔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似乎屈服了,讷讷道,“若我运气好,赢了呢?”
陆银川淡淡道,“那十万两银子的欠条自然就不存在了。”
大胡子垂下眼睑,心道,一条命值十万两银子?似乎也还划算,一咬牙,狠声道,“赌就赌。”
一张长方形的红木桌子,大胡子与陆银川对峙。他们的中间摆放着六个骰子和一个雕刻精致的竹筒。这骰子的玩法非常简单,比点子大小。而现在,他们要玩的方式是看谁掷的点子最小才算赢。所有好奇者都情不自禁地围了过来,看好戏。良久,陆银川镇定道,“阁下请。”
大胡子眯起眼来,一脸惶恐,惊慌失措地摆手道,“还是你先来罢,我紧张。”此话一出,人群中有少量人微微一笑,似乎觉得此人甚有意思。要知道这陆银川在赌坊里混迹十多年,赌技也非比一般,再看那白衣男子,一脸清秀懦弱的模样,连说句话都会脸红,这样的人,怎么跟陆银川赌?而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能在一个时辰内输掉十万两银子,这人果真是败家子。
陆银川神色一敛,暗自警惕。他从容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说着随手拣起桌上的六个骰子,手指微微一动,突然上抛,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就见那六个骰子像一条线似的落入了竹筒里。他垂下眼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竹筒上。那骰子在竹筒内恣意地跳动,像烧热的铁锅里的蚕豆在不安地跳动似的,发着‘踢踢嗒嗒’的声响。众人屏住呼吸,都非常紧张,纷纷猜测这陆银川会掷出什么样的点子出来。占多数人的答案是一点,不错,就是一点。
陆银川突然闭上眼,耳朵微微一动,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他无疑也是高手,这掷骰子不但要学会运用手劲,还要巧劲。何谓巧劲?经验,是的,是经验,通过无数次的失败才能琢磨出其中的微妙之处。
陆银川突然睁开眼来,笑了,一脸得意之色。他缓缓地揭开竹筒,果然,他果然没让人们失望。一点,六个骰子果然都竖立成了一条线,而且都是一点。
现在轮到大胡子了,这大胡子盯着那骰子看了老半天,似乎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良久,他小心翼翼地把一颗一颗的骰子放进竹筒里,翻过来随意摇了摇。他放骰子时的动作很奇怪,看似懒懒散散的,又仿佛蕴藏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而他摇竹筒时更有意思,仿佛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有气无力。这些都落入陆银川的眼里,陆银川暗自疑惑,这人掷骰子的动作也太可笑了罢。但这人掷骰子的动作虽可笑,可他掷出来的结果非但不可笑,而且还可怕。是的,可怕。
众人又纷纷猜测这人掷出来的点子是多少了。一点?如果都是一点岂不很没有意思?这一点已是最小点了,难道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他们不禁都好奇起来,实在想看看他掷出来的是多少点。不只这些人好奇,连陆银川都非常好奇,他实在想看看这人掷出来的结果,不管输赢,他都无所谓。良久,那大胡子突然又脸红了,他唏嘘道,“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众人一怔。陆银川淡淡道,“请说。”
大胡子小心道,“这骰子贵不贵?”
陆银川微微蹙眉,实在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淡淡道,“这骰子是用象牙制作的。”
大胡子搔了搔头,一脸尴尬道,“若我把它弄坏了要不要我赔?”
陆银川更是疑惑了,不动声色道,“不用。”
大胡子松了口气,突然又道,“如果我今天赢了,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在赌坊赌下去?”
陆银川眯起眼来,“可以,只要你别把衣服都输光了便是。”
大胡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那我开了。”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揭开了竹筒。
静了,似乎连同呼吸声都没有了。所有人怔住,他们的目光同时向大胡子看去,一脸惊异之色。陆银川的眼皮微微跳动,似要晕了过去。他的象牙骰子都变成了粉末。而更要命的是,其中有一颗还是完整的。只不过那上面的点子全都没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小孔。现在最麻烦的是,那些骰子上面根本就分不出点子来,零点?
良久,陆银川抽搐道,“你赢了。”一脸钦佩之意,不露丝毫挫败。但他的内心呢?他并不失落。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用内力把骰子震碎。要命的是,他的内力居然能穿透竹筒而又没把竹筒弄损。而更要命的是,众人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他不禁暗自惊叹,这是什么功夫?心道,看来得向王爷汇报了。
大胡子眯起眼来,红脸道,“那我现在可以继续赌下去么?”
陆银川干笑道,“可以,阁下想赌什么都行。”
大胡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没把衣服输掉,要不然可真是够丢脸的。”
现在,这大胡子的运气似乎好得不像话,他之前是每赌必输,而现在是每赌必赢。他之前用了一个时辰就输掉了十万两银子。而现在,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才赢了八万两。所以他总结出了一个经验,这输钱似乎总比赢钱来得快些。
快要到傍晚时,大胡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就在他走时,他居然非常大方地给了高于一两银子的小费。他板起一张脸来,严肃道,“这一两银子是给你的赏钱,感谢你能如此贴心的伺候我,下次我定然还要来找你。”顿了顿又道,“也只有你这种人才做得出如此贴心的事。”说着竟然又把高于手中的那两银子要了回去。走了,是的,走了,就像他来时踩蚂蚁那样温吞吞地走了。
高于呆愣在那里,仿佛傻了。他的表情甚是奇特,仿佛被人塞了三只漂亮的癞蛤蟆在嘴里。那滋味,是只可意喻不可言传的。从今天起,高于发誓,他再也不敢对这种人下套子了,打死他也不敢了。
甯王府。
陆银川恭敬道,“王爷,今天赌坊来了一名异客。”
甯王爷蹙眉道,“异客?”
陆银川道,“此人在一个时辰内输掉了十万两银子。”
甯王爷眯起眼来,饶有趣味道,“如何输的?”
陆银川道,“每赌必输,而且是下重注。”说着把今日所发生的事详细汇报。
良久,甯王爷皱了皱眉,正色道,“你去查清此人的身份,决不能让他离开卿州,若不然,杀之。”待陆银川离去后,甯王爷突然又道,“卿魏,你可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卿魏疑惑道,“属下还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
甯王爷歪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突然道,“这人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赌坊?”
卿魏想了想,谨慎道,“王爷莫急,待查清此人的身份再作定夺也不迟。”
甯王爷苦笑道,“现在本王不得不急。眼见那批货就要到手了,到时货来了,却没钱付,你说该如何是好?”卿魏不出声了,这确实是个难题。那批货?那批货是什么东西?这甯王爷如此富裕,怎会缺钱?
那批货确实是宝贝,它花了甯王爷八十万两银子。只是,那帮人的规矩是不可轻易改变的。货到付款,这是老规矩。而要命的是,现在甯王爷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出八十万两银子来。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