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听了刚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她母亲在唤:“还盛一碗,给绿漪的,你叫她忙完了也去吃。”
采薇听了,复又转过身来道:“给她?你也倒什么时候变了,巴结起她来了。”
白柳氏知道女儿不明其中原委,也不便与她先说,只是皱皱眉毛不耐烦道:“叫你盛就盛呗,以后我再同你说!”
采薇鼓鼓嘴巴,翻了个白眼到厨房去。灶台里窝着大黑铁锅,她揭了盖头,里面真有一锅馄饨,再差一会就要烂掉的样子了。她忙取了网眼勺子往两只大碗里各盛了十来个,只到碗里装不下了,又取了一只蓝边粗瓷碗,将那剩下的有些微烂的盛了进去。采薇爬到凳子上,靠近那桃木绿纱碗橱顶,用手捋下那顶上的一只乌木大方托盘,将两只碗端在上面,自去和紫薇分了吃。走过廊檐下,遇见绿漪在那里擦廊檐下扶靠手上的灰,丢下一句道:“灶台上有馄饨,是你的。”便走了。
白家姐妹吃馄饨是因了“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采薇和紫薇的馄饨里放了虾皮、葱花、胡椒、和紫菜,味道鲜美。可是,绿漪吃的馄饨是光水,没有这些。不过绿漪难得吃到馄饨了,有得吃,她已经觉得很好,从前的生活里有滋有味,如今没有了,正如这碗馄饨,能吃饱,亦可满足了,哪能挑三拣四的了。
绿漪也渐渐察觉出她舅母对待她略比从前好了,许是因为她能够帮助这个家里做一些活计了,也不是空长着一张吃饭的嘴了。绿漪是这样想的,年轻的女孩子心中总是少了些丘壑,想不到生活的变数,因此想法总是简单。她舅母可不是这样想的,舅母想得深远,总是一些过来人才有的经验,男婚女嫁,古往今来的人生定律,不能违背的道理。绿漪丧父丧母,没有做主的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然是由舅舅、舅母做主。舅母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经常蹿跃,便成了理所应当的道理了。
晚上点灯吃饭,饭桌放在倒座厅堂里。厅堂正中放了一张乌木四脚八仙桌,桌子上码了一盘盘菜肴,都在蜡烛灯影里泛着油光。白甫承先领了家里人和外甥女绿漪往祖宗牌位前烧香叩头,等祭拜完了,便又点起一盏煤油灯,一家人举筷分食……
冷月森森,寒星点点。
云水镇梅家大院芙蓉苑内夜静无声,只有秋虫呢喃之声穿池而过。天上有阴云,但不聚在一块儿,而是零星飘散在空中,像被扯碎的棉花絮,又似乞丐头上的瘌疤,东一片,西一垛,不知何时下得下雨来。
月亮从阴云里漏出半边脸来,射出的几道柔光投照到院落中的荷花塘里。梅家大院的这座荷花塘凿建在其后花园芙蓉苑内。梅家老宅始建于清嘉庆年间,传到梅老爷梅甫山已经是第五代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