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大楼出来时,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曾经的春天的记忆:怎么百货大楼于我不再感到那么巍峨那么高不可攀了?记忆中,就是那些最初经商之年,我尚在商业场“打游击”的时候,在那个春天的一天,我怀揣着来重庆进货的一沓子钞票在纪念碑商圈转悠,随后,便去温泉的皮鞋作坊进货。途经百货大楼时,我无意间抬头仰望着大楼顶层的一角,心中突然一阵感动:百货大楼于我怎么不再那么使人压抑?而我曾经感到过它是那样巍峨那样不可高攀来着——就是那个下午,我拍着揣着厚厚钞票的贴包对自己宣告说:从此以后,高大巍峨不可一世的东西在我心中已经不复存在了。
“去‘建设公窝’吗?”我故意问夏娟。
夏娟不语,只颔首微笑。
走进公寓的大门,登记大厅已经装璜过了,就装修的风格而言,传统的刻意去追求的素朴似乎已经不合时宜,于是乎便豪华起来,看上去金灿灿一片,较之从前真的是说得上“鸟枪换炮了”。
登记时我选了后楼的一个双人间,价格不贵,包一天才20元。付了款,拿了票据和号牌钥匙,夏娟陪着我去后楼房间。穿过庭院上了二楼,服务员接过票据后打开了房间。房间里双人床,写字桌,小茶几两旁是两张单人滕沙发。窗前桌子上一台21英寸彩色电视机,只是没有带洗手间。我从肩上取下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小背包,我随手扔在了单人滕椅上。我请夏娟坐在靠门边的单人滕沙发上。
“累了吗?”我问夏娟,“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吧。洗个脸怎么样?我有洗脸的癖好,一天要洗7、8次呢。”
我张罗着洗脸的事儿。我拿起桌上的开水瓶掂了掂,沉甸甸的,有开水。
“累倒不累,就是饿了,”夏娟说。
“嗨!怎么不早说呢?我们这就吃饭去,”我说。
我话音刚落,夏娟马上站了起来,看得出是真饿了。
“对不起啊,和你在一起我连时间也给忘了。”我看看腕表说,“这不,现在已经7点过了,我真该死。”
我们下楼来,径直去了登记大厅。在大厅里找了部外线电话给世辉通个信息,我告诉他我已经在重庆了,但我现在不能去他那里,如果他愿意就来公寓找我共进晚餐。他回话说已经晚餐过了。世辉像明白什么似的没有多说什么。夏娟也往家里打了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了。她妈妈问,有啥子事?夏娟回说,没啥子事,有啥子事回来会告诉你的。
出了登记大厅来到街头,街道上的路灯已经全亮了。夏娟领着往右手拐去。夏娟说,小米市露天大排档的小吃十分丰富。她还说,有的时候,去厂里上中班,下午的火辣辣的阳光照得街道明晃晃的,她就沿着小米市专拣遮着浓阴的人行道去重庆宾馆门口上交通车。我们紧赶几步便到了小米市街口。街口两旁并列摆放着的各家大排档向着街道次第延伸着。街的深处设有一个农贸集市,大排档所需制作原料,一应杂货均可在农贸集市购得齐全。从小米市斜着望过去,便是著名的“别有洞天”火锅城了。
站在街口,我提议:“我们去‘别有洞天’吃火锅好吗?”
“下次吧,今天不想吃‘火根儿’。你不是说我的眼睛有点红吗,可能有点儿上火吧。”夏娟把火锅说成了“火根儿”,听上去倒也别致。
“这里的凉菜卫生又好吃。叉茄子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她建议说。
“那就吃叉茄子吧,”我附和她。
夏娟去街口靠里处一家大排档有空座的四方桌旁坐下,我也跟过去坐下了。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我便让夏娟点菜。夏娟点了三菜一汤,除鱼香肉丝外,内中自然有夏娟想吃的叉茄子。夏娟要了饮料,我要了一瓶重庆啤酒。我用起子起开瓶盖,倒进一次性杯子里,我先抿了一小口漱口。夏娟举起饮料和我碰了一下。
“要干啦,”她说。她一口气干了一杯饮料,我也一口气干了一杯啤酒,冰镇过的啤酒喝在嘴里凉滋滋的。
叉茄子端上来了。所谓叉茄子,就是一只土陶碗里装着4只煮熟的长圆型紫色茄子,另上了两小碟“调和”。原来夏娟爱吃的叉茄子就是煮熟了的“火巴茄子”。夏娟向我特别介绍说,把茄子煮熟后,吃时用筷子搛着去蘸着“调和”吃。关键是调和里的佐料要有特色。这里的“调和”,用的是酱油调和着油辣椒、味精,苦藠,辣而芳香。夏娟着重讲解说,“调和”里的苦藠碎末,来自一种外形象独蒜一样的农作物,散发着一种特别的芳香,有辣味,产于附近农村。在夏季,吃一点苦藠,能拨夏毒去暑气,是一味消夏良菜呢。
“那就赶紧吃呀,”我说,“刚才还叫饿来着。”
“吃嘛,”夏娟说,“前两天经过这里,就闻到这苦藠的香味了。正想约人来吃,结果把你给抓来了。嗨嗨!你看这长条的熟茄子象不象毕加索画中的阳物?”
“哦,是有点象。你是想吃它才来吃的吗?”我向着碗里的熟茄子努努嘴,“我说的是吃这茄子。”
“是嘛,联想会发生一种食欲,并非我看着它象才想起要吃它的,”她说,“只不过,联想归联想,吃归吃。”
夏娟说着这话时,不经意间瞄了我一眼,似乎在向我表明:怎么样,我说话够大胆吧。
“想不到这里也有丰富的街头小吃,我还以为只有南川那种小地方才有呢,我的朋友万世辉就经常请我去街头小吃。”
“是嘛,这叫做有吃不瞒天啥。”她边吃边答白。
我猛然喝完了啤酒瓶里的残酒,起身去甑子舀饭。我舀了两碗,递给了夏娟一碗,自己也就着一碗吃起来。“火巴茄子”不便搛,就用筷子叉着茄条蘸着“调和”吃,又辣又香,果然很送饭。我几口便吃完了一碗,接着又去甑子舀了一碗接着吃。夏娟也吃完了一碗,我又帮她舀了一碗递给她。
“我想起来了,”我边吃边向夏娟说,“我们南川也产苦藠的。每年夏天,我的堂伯妈都要用苦藠煨猪肚来给堂哥哥他们吃,几乎都成惯例了,每个夏天都要吃好几次呢。我记得堂伯妈还给我妈妈建议过一定要煨给我吃,说是此品油而不腻,清热拨毒,为夏季饮食之良品。也许,是我伯妈不知‘美容菜’这个词,不然的话,她大可把它称之为‘美容菜’的。不是吗,嗯?”
“就是嘛。”夏娟吃得兴致勃勃,“虽然我没见过你伯妈,但我赞同你的推论。”
夏娟和我都吃了三碗米饭。时不时的,夏娟咂咂嘴,倒吸着凉气以消除嘴里的辣味,直至喝了蛋花酸汤后,嘴里的辣味才减弱了。饭后,一算帐,连饮料带啤酒拢共才18元。夏娟说由她付钱,不然的话她会感到不好意思的。我说,我怎会让你埋单呢,我不是说过我要感谢你和你妈妈做的辣椒酱吗?现在我还能想起辣椒酱的滋味呢。说着,我撅嘴唇咂了咂嘴巴。夏娟见我如此咂嘴巴,“噗哧”一声笑了。
“怎么咂得象个小孩呀?”夏娟露出兴奋的眼光看我,脸上溢出欣然的笑意。“我告诉你我妈辣椒酱的做法,你自己做着吃不就成了,省得你跑来跑去的,老说要感谢我,不嫌烦么。你想不想让我告诉你嘛?”
“你告诉我?”我惊喜地问,“你也会做,你不是说是你妈妈做的吗?”
“是我妈妈做的嘛,看得多了,我也会了呀。”
“以后吧,”我看了看时间说,“今天就不说了。”我掏出钱来付了帐。“怎么这么便宜,才18元钱,这重庆的消费和区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嘛,好像和南川也差不多。社会上传说重庆是全国最大的县城,就消费水平而言,此话不虚嘛。”
“你总不会认为我们渝中区的人就象江北县的‘八搭二’吧!”夏娟反驳道。“直辖后会更繁华,已经调高一级工资呢。”
“什么‘八搭二’?”我有些模不着头脑。
“听我妈说,就是困难时期,县上人口的口粮是10斤大米配搭2斤粗粮,粗粮可以是面粉,也可以是红薯,而红薯则又是1斤粗粮可以换5斤的。”
“哦,你意思说我贬低渝中区的人是县份上的人啦,”我笑笑,然后顺着她的话头说,“既然你都说了我总不会认为,我就不会认为了。
“我的眼睛还红吗?”夏娟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睛。
“别揉。”我仔细地察看了夏娟的眼睛说,“还有点红,你别以为吃了‘苦藠’就算清了热了,即便只是为了美容,效果也不会这么快的。怎么样?饭后百步走,去朝天门市场转转吧,有个朋友在那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