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沈夕曛蹲在庭院的一棵大树前焚烧纸钱,地上摆着简单的菜蔬、水酒,祭拜那因自己而上吊自尽的姑姑沈芳。
祭拜完,沈夕曛转身,向着在一旁等候的煜祌缓缓下跪,‘四爷,小光代表爹爹和姑姑感谢四爷,谢四爷为爹爹和姑姑申冤。’
煜祌一动也不动地受了沈夕曛三拜,然后将她拉了起来,坐在一旁亭子里的石椅上,一面月兑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沈夕曛身上。
‘冷吗?瞧这光景似乎快下雪了,你披上吧!省得着凉。’
沈夕曛抓着狐裘,不知是冷还是怎地,身子竟微微颤抖。
煜祌察觉了,‘小光,你还是冷吗?那我们进屋去好了,我让阿伦泰烧碳炉子,再弄碗羊肉汤给你喝下就不冷了,嗯?’
沈夕曛摇头,‘不,我不冷,也不饿,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煜祌伸手拥她入怀,用鼻尖点着她被冻得红红的小鼻子。
沈夕曛仰起头瞅着他,水汪汪的眼眸里,净是说不出的情意与感动。‘爷,你为什么要对小光这么好?’
煜祌莞尔一笑,打趣道︰‘你不想我疼你,对你好?’
‘不,爷对我好,我当然很高兴,可我不懂的是,我是个既低贱又卑下的不祥女子,不但害得爹爹被人活活打死,也累得姑姑为我自尽,为什么爷还要对我这么好?’
煜祌捧住她的脸,轻轻的,却十分认真、慎重地道︰‘小傻瓜,我说过我爱你啊!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略尽棉薄之力,难道不成吗?再说你父亲认真算来也是我的师傅,又被我旗下奴才所伤,我还能不出面管管他吗?再不管管他,只怕这奴才不知还会干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来。’
闻言,沈夕曛有些诧异,‘师傅?爹爹是你的师傅?’
‘是啊!皇子六岁上学,满、汉,蒙师傅各有一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在我刚上学那年教过我,不过后来因为得罪和珅,被皇阿玛撤换下来。’
‘爷怎么知道我爹是被陈善派人打伤的?’
‘陈善本非我旗下奴才,是老九被圈禁后,才转到我旗下的。俗话说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老九是那种连自己兄弟都可以陷害的人,他教出来的奴才怎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将陈善外放时,我就在他身边放了几个眼线,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也因此才会知道你父亲的事,当然也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你监视我?’
‘那算不算是监视,当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时,总会想尽办法要接近她、了解她,甚至想占有她,不是吗?’他突然低下头,滚烫的唇堵住她的,吸吮着她被寒风冻得有些干裂的小嘴。
沈夕曛被吻得气喘吁吁的,想推开他又舍不得,终只能伏在他怀中,任他把手伸进自己衣衫里,揉捏玩弄着那温热的花蕾。
她嘺喘着,吐气如兰道︰‘爷去客栈听过我唱曲儿?’
‘何止客栈,老五都取笑我像只狗儿似的,成天跟着你打转,你去客栈我跟去,你去酒馆我也跟去,曲儿听了不少,酒也喝了很多,现在只怕连老五都不是我的对手哪!’
他边说着,边拉开披风将彼此圈住,不规矩的大手掀开短袄下摆,沿着腰溜进她腿间,在那只属于他一人所有的花丛间来回穿梭着。
沈夕曛倒抽一口凉气,忙按住他快越雷池的坏手,‘别……别在这儿,爷,求求你,别在这儿。’
煜祌以着又是宠爱又是狂妄的语气道︰‘有何不可?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所以我在这里宠你有何不可?难道有谁敢说个不字?’
沈夕曛哀求着,却无法阻止煜祌的登堂入室,娇弱的身躯不住颤抖,樱唇微启,几乎快喘不过气来。‘爷,不要,求求你,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我……’
煜祌吻住她的申吟,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我的小心肝宝贝,爷听你的就是,等回去再好好疼你,嗯?到时候可不许你拒绝我喔!’
沈夕曛偎在煜祌怀中,好半天还无法从适才那惊心动魄的欢愉快感中回过神;她想,如果煜祌不停手,只怕两人就真要在此月兑轨了,那……那日后她还怎么做人哪!
想着,她娇羞地捶打着煜祌,‘你坏,人家下次不跟你出门了!’
煜祌亲了亲她的额头,拉起她往外面走。‘是吗?我还打算带你去汤山洗温泉,让你和杨贵妃比一比,看谁比较美呢!’
‘温泉?京城里有温泉?’
‘皇阿玛将汤山的行宫赏给我了,那里头有温泉,改天我带你去?’
沈夕曛欣喜地点头,可不多时又忽然摇头,‘不,我不能去。’
煜祌已经跨到县衙大门口的脚又缩了回来,‘为什么不能去?’
‘人家……人家……’沈夕曛低着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件事她早想告诉煜祌了,可一来煜祌忙,总是来去匆匆,二来两人见了面时,煜祌总像要不够她似的,让她每每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他弄得忘光光。
‘你怎么啦?你怕羞吗?没关系,那里现在是我的,除了我和你,不会有别人去的。’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人家……’沈夕曛脸红得像鬓发上那朵红梅,小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摆,‘人家月信已经两个月没来了,大夫说……大夫说……’
煜祌闻言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大夫说什么?’
她娇俏地瞪了他一眼,‘你明知故问!’
煜祌嘴巴开开的,好半天才回过神,‘小光,你是说你有了?’
她又羞又喜地点头。
煜祌大叫一声,抱起沈夕曛不住转圈圈,‘哈!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沈夕曛尖叫着,不住捶打煜祌,‘不要这样,人家头会晕啦!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煜祌抱着她又转了两圈,这才将她搂在怀里,不断亲着她的头发,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阿伦泰匆匆走了进来,乍见煜祌和沈夕曛一副甜蜜难舍的模样,显是有几分尴尬,但他还是咳了声,一甩马蹄袖跪下道︰‘四爷,府里派人送信来,说是要紧的事,请四爷一定要马上看。’
正在乐头上的煜祌不以为意,一手环住沈夕曛的腰,一手接过信拆开来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煜祌满脸的喜色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和凝重。
他放开沈夕曛,对阿伦泰问道︰‘阿伦泰,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早送到了,可是爷正在后面忙着,所以奴才不敢打扰。’
煜祌咒骂一声,将手里的信撕得粉碎,‘该死,都是一群该死的饭桶,真不知养你们这群奴才是做什么用的?’
阿伦泰吓一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四爷在骂人,四爷居然发起脾气来骂人了!他很少听到四爷骂人的,因为四爷个性素来温和潇洒,对待奴才下人极宽厚,在几个阿哥里是有名的好人。
不像十四阿哥煜礽的冲动,没有十三阿哥煜颢的狂妄,也没有十二阿哥煜礼的任性率真;而且和五阿哥煜祺的冷酷严厉相较,煜祌更显得随和、多礼又斯文,加上他雅擅丹青,所以有人便送了他‘画仙’的雅号,想不到今天这个菩萨般的阿哥竟然骂人了!
‘四爷?’
煜祌脸色一沉,‘阿伦泰,备马,我要即刻赶回王府。’
‘那沈姑娘呢?’阿伦泰指着站在一旁的沈夕曛问。
煜祌一怔,回头看了一脸关心的沈夕曛一眼,他几乎忘了他还带着沈夕曛同行呢!
他柔声道︰‘小光,府里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赶回去,一会儿阿伦泰会送你回十笏园,你就在十笏园等我,知道吗?’
不待沈夕曛回答,煜祌接过侍卫牵来的马一跃而上,喝地一声扬长而去,留下沉夕曛独自待在即将下大雪的固安县衙外。
十笏园里,沈夕曛在浣霞水榭等着煜祌,手上一面缝着一件小衣服。
这是她要做给肚子里的孩子穿的,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也明白以煜祌的身分地位,自己是不需要这样为孩子缝制衣服的,可她就是想这么做,毕竟这是她和煜祌的孩子,是她和心爱的男人所有的孩子。
是的,心爱的男人,她终于承认自己爱上煜祌了,而且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煜祌的,或许是他第一次强悍地占有自己开始,也或许是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的那天晚上,更或许是那日他处置陈善,为爹爹和姑姑申冤,使得她发现原来自己早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将心给了这个男人。
她起先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答应煜祌的条件?为什么会愿意留下来,为他生孩子?因为他的要求是那么地荒唐不合理啊!
可现在她终于懂了,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愿意留下来,愿意无怨无悔地等候他、守候他;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天煜祌没来,自己竟会睡不着觉,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
想到这儿,沈夕曛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手里的针线缝得更甜蜜了。
他曾经说过一旦有了孩子,就会给自己和孩子一个名分。
其实她明白自己的身分地位,是以她根本不敢奢想煜祌会娶自己为妻,她只要他是真的爱自己、爱孩子,只要他愿意一辈子疼自己,照顾自己,那她就满足了,即使不做他的妻,她也无所谓。
沈夕曛甜甜一笑,漆亮了烛火,埋头就要继续缝衣服。
突然,掩上的门被人推了开来,沈夕曛一喜,仰起头,‘四爷,是你吗?小光等你好多天了……’
沈夕曛的话陡然哽在喉咙,因为来的人并不是煜祌,而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穿着坎肩、长裙,梳着板形髻,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一个沈夕曛认得,那是阿伦泰,至于另外一个她就不知道了。她只觉得那男人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又让人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们……你们是谁?’
那女子没有回答她,倒是对阿伦泰问道︰‘就是她吗?’
阿伦泰恭敬地回道︰‘是的,福晋,这位就是沈姑娘。’
‘福晋’两个字,让沈夕曛微微一愣。福晋?什么福晋?又是谁的福晋?
沈夕曛问阿伦泰︰‘阿伦泰,他们是……’
阿伦泰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低声说︰‘沈姑娘,这是咱们福晋,兰馨公主;这是肇英,是福晋的侍卫。’
沈夕曛眨了眨眼睛,似乎无法理解阿伦泰在说什么,‘福晋?你是说……’
阿伦泰点头,‘四爷的福晋。’
沈夕曛轰地愣在当场,耳朵像被闷雷打到似的,一阵嗡嗡作响。
‘四爷的福晋?你是说她是四爷的妻子?’
阿伦泰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与表情却已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人,正是煜祌的妻子。
天老爷啊,他、他居然已经娶妻了!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兰馨走到沈夕曛面前,以一种极冷淡、极高傲的眼神打量着沈夕曛,‘你好美啊!难怪四爷会喜欢你,甚至选你来为我生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一听到煜祌有妻子,已经够让沈夕曛惊讶的了,没想到这个兰馨公主所说的话更让她错愕。
‘你说什么?什么为你生孩子?’
兰馨笑了笑,眼睛瞅着沈夕曛手里紧抓的小衣服,突然,她瞥见沈夕曛腰上匠挂的鸳鸯玦。
鸳鸯玦?他竟然将乾隆御赐的鸳鸯玦给了这个贱女人!他当真如此喜欢她,甚至还让她怀上孩子?
兰馨眼中不禁闪出一丝嫉妒,‘你有身孕了吧?’
沈夕曛下意识地将那件正在缝制的小衣服往身后一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兰馨笑了笑,先前对沈夕曛的敌意、轻视和冷淡不知怎地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热切与和气,‘四爷已经将你的事情全告诉我了,还说你有了身孕,要我有空时多来看你、陪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孤单寂寞。毕竟这是四爷的孩子,是皇室的骨肉,就算他的母亲出身低贱,我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但无所谓,只要孩子落地后交给我,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他,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四爷不说,相信没有人会知道孩子的母亲是你。’
沈夕曛根本不相信煜祌会这样对她说︰‘你胡说!这孩子是我的,凭什么要交给你?’
对于沈夕曛的反应,兰馨显得有些惊讶︰‘你还不知道吗?’
兰馨轻叹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夜景。‘我不能生育,虽然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得承认,我不能生育,不能为四爷生孩子。打出娘胎以来,我就得了一种怪病,吃过的药、看过的大夫没有上千也有成百,可是都没有用。不论我用什么方法,就是无法替他生下一男半女。’
兰馨转过头对沈夕曛说︰‘我曾经请四爷休了我,因为身为亲王福晋,我却无法为他生下子嗣传宗接代,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妻子?但四爷不肯,还说他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娶第二个女人为妻,但我怎么可以让他这么做呢?你也知道大清朝自先帝以后都不再另立太子,所以不管谁都有机会继承皇位,而继承皇位最重要的就是看子嗣,可是四爷他……他却可能连子嗣都没有,这教我怎么……’
说着兰馨不禁流下泪来。
沈夕曛原本并不清楚兰馨在说什么,但听到后来她终于明白了。
‘你是说四爷之所以找我,之所以买下我,就是为了替自己留下子嗣,好争取继承皇位的机会?’
兰馨摇头,‘不,四爷根本不想继承皇位,但放眼当今,除了他还有谁适合?五阿哥过于严厉寡恩,十四阿哥冲动有余,机变不足,至于九阿哥和六阿哥都被圈禁了,所以只剩下四爷,他温和谦恭、待人以仁,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兰馨走上前握住沈夕曛的手,‘论年纪,我喊你一声妹妹也不为过;论辈分先后,我比你先跟了四爷,更有立场喊你一声妹妹。妹妹,姊姊在这里先替四爷谢谢你了,谢谢你肯牺牲自己,为四爷生孩子,将来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嗣,我会善待他、疼爱他的。至于你,我也会跟四爷拜托,求他让你留下来,毕竟天底下最痛苦的莫过于骨肉分离了。’
兰馨说完,对那名静静站在门边的男子说道︰‘肇英,叫他们把东西搬进来。’
然后又对沈夕曛说︰‘妹妹,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你可别拒绝啊,肇英,咱们走吧!’
沈夕曛怔愣地站着,连兰馨他们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好沉、好痛,痛得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是这样的吗?真相真是这样的吗?他真是为了继承皇位,才要自己为他生孩子?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甚至还隐瞒已经娶妻的事实?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所爱的男人,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只求谋夺的人。她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相信自己的心。
他曾经说过爱她,不是吗?说为了她,他被兄弟取笑像只团团转的狗儿,还为她摘了固安县令陈善的顶戴花翎。
如果他真是那样一个不堪的男人,他何须大费周章?他只消把自己带回王府,强迫自己嫁他为妾,再生几个孩子不就得了?
是了,就是这样。
她不相信那个兰馨公主的话,她相信煜祌,她要等煜祌回来,等煜祌给她一个答案。
这样想着,沈夕曛的心顿时静了下来。
她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吹熄了烛火正打算上床。
突然,一道人影从窗子跃了进来,跟着捂住沈夕曛的嘴。
沈夕曛一惊,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骤然出现的男人,她认得,他正是刚刚跟着兰馨公主来的那个男人,他叫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