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尽头总是通向他,席欢整整走了一个上午,还是走到他身边。这种潜意识的依赖要怎么办才好?假设她的未来没有他,是不是就再也走不下去?
抬起头,仰望高高的宫氏大楼,她的心惶惶不安。进去吗?他会不会用一张怒容面对她?或是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是哪号人物?
咬住唇,不能再犹豫,她告诉自己要勇敢,为了孩子她必须勇敢。从电梯走出来,她笔直走向前方的办公桌。“小姐,麻烦转告宫先生,说席欢来找。”她的声音微微抖着。
庄秘书抬起头,扫过一身湿透的席欢,冷冷地对她说:“你和总裁私下有预约吗?”
“没有。”顺着对方的眼光,她看到自己一身狼狈。
“那就是了,我的行事历里面也没有你这号人物。总裁很忙,不是每个人想见都可以要求通报的。”说毕,她又低下头在键盘上敲打。
她迟疑一会儿,提起勇气再问:“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能不能请您帮忙通报一声?”
“总裁正在和各部门开会,他没空见你。”这回她连头都没有多抬一下。
“那……我可以坐在沙发上等他开完会吗?”
“随便你!”
坐在沙发上,支起下颔,寒意持续侵袭着,她听见自己的牙关微微颤栗,是冷还是害怕,她已经分辨不清。坐了多久?她不清楚,直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刺激了嗅觉,她才抬起头,一看到夏倩那双描绘得晶亮的光灿明眸,反射地,她低下头,不想面对。
“你也来找震-吗?”她拨拨浏海,笑得艳光四射。
席欢不作答,仍低着头不想搭理。
“不想理人?真高傲!不过,看在同学一场,我想提醒你,你有没有看过艾眉的照片?她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说不定她是你的同胞姊姊。”她再度拿长相作文章。
“震-说我们长得不像,我再也不会听信你的挑拨离间。”席欢吸口气,抬起头来迎战。
“你看过她的照片?不过,我想不太可能啦!震-那么宝贝那些照片,怎会拿出来给你看。啊!对了,你可以到震-家四楼去看看,那里面有好多好多艾眉的画像,你去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四楼,他三令五申不准她进去的房间,果真存了蓝胡子的秘密?
“你要是想进去看画像,要小心一点,别把画给弄坏了,那里每一幅都是震-费了好大心思画出来的,宝贝得不得了。”
“震-画的?他会画图?”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当然,画得可好了!他说他这一生只为艾眉作画,连我都是求了好久,他才肯动笔为我画,对了,他有没有帮你画过?”看着她落寞凄楚的表情,夏倩知道自己又赢了一回合。
“夏小姐,总裁请你进去。”庄秘书客客气气地把夏倩请进门,留下席欢一个人继续等待。
看着打开又阖上的门,席欢对着门扇想像他和夏倩的见面,像在写作时一样,一个个镜头跳入脑海中,他们的亲密、谈笑,他们的欢乐、愉悦……甩甩头,甩掉伤人心的想像力。
又是好久,她知道再等不到这扇门为自己开启,他是宁愿见夏倩都不多看她一眼,那……她还要等什么?撑起瘦弱的身子,缓缓朝电梯走去,按下键,她倚在门边等着。
电梯门开,萧政从里面走出来。“席欢?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热情照例让她惊退两步。“我要回去了。”她朝他点点头,轻言。
“你见过总裁大人?”他瞄一眼办公桌后面,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庄秘书,想来她想见到总裁,机率大概等于零。“来,我带你进去。”
“可以吗?会不会干扰你们的公事?”
萧政指指从门里走出来一脸铁青的夏倩,说:“那堆不相干的人都不怕干扰了,你怕什么?走吧!”他领头往前走,开了门,他让席欢走进去。
站在门口许久,她始终不敢发出声音,看着振笔疾书的男人,她心中有着无比的激动。好久不见呵!他的眉、他的眼、他那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她好想念。
“你哑了,要我开口才会把报告递上来吗?”
他把她当成萧政?席欢摇摇头,摇去多余想法,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所有的话哽在喉间竟不成声。
长时间的静默引起他的注意,震-抬起头,对上一身湿漉的席欢,她的狼狈让一丝不忍掠过他的心,想站起身走向前,却又在下一秒定住身形。他用阴鸷冰冷的语调推翻自己的心意:“你来做什么?”
他眼底没有她熟悉的温柔,只带了冷酷无情。“我来……”是啊!她来做什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是来寻回他的爱吗?蠢呵!他的爱从来就不是她的。她……只是思念,思念他的人、思念他的心、思念他的唇和吻……吐出两个字后,话又藏入胸月复中。
“没事弄得一身湿跑来这里,你太闲了吗?”一不小心,他还是让他的关怀表了情。
她不是没事,只是满月复心事无从诉说呵!
“无话可说的话,你回去吧!”
他在下逐客令?是啊!她本就是不受欢迎。“你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她轻轻喟叹。
“对于伴,我一向都是用这种口气说话。”他提醒了她的身分。
伴……对呀,她不应该忘的,她是求仁得仁!嗤笑一声,她嘲讽自己。想起包包里的验孕单,她迟疑出口:“那天,我们谈到孩子……”
“你想继续那天的争吵?”他放下笔走到她身前,淡漠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如果……”
“我不要孩子!”他一口气否决了她的问题。
“不对!你说过你渴望亲情,你想把从你父亲身上得不到的父爱,加倍给你的孩子。”席欢反驳他的话。
“我话说得太快了,正确的讲法是: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重提这个话题,我以为我们已经沟通得很清楚了,不是吗?你说我会有一个健康正常的妻子;你说你只是利用我的身体,来证明自己是正常的;你说你绝不会嫁给我,所以,那天我当场回应了你的话,我说──我再也不会提结婚两个字,自然“你”的孩子也不会跟我有关系,难道你全忘了?”
“我没忘记,只是我……”她讷讷出言。
“只是你后悔了?占不到我心里的主位,愿意退而求其次,去占住配偶栏了?席欢啊!你这么精明,怎会以为我会笨到一再受你摆布?”
“好、好,我们不谈这个。我想问你,如果、如果我已经有了孩子呢?你要怎么做?”为了孩子,她不想放弃一丝丝希望,她愿意忍受他的嘲讽。
“拿掉他,我说过有小宇来继承我的一切。”他说得绝然。
他不要、真的不要……笨啊!何苦再来这一遭?“我懂了。”转过身,她不再恋栈。
她的心碎看在他眼里,他动容了,反手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现在”结束了,我去寻找我的“未来”。”她轻轻喃语。
“你要走了?不准!我说了不准,听见没?即使是伴,也要我玩腻、我说了OK,你才可以离开,懂不懂?”他朝她大吼,想吼回她飘荡的思绪。
她顺从地点点头,重覆他的话:“我听见了!要等你“玩腻了”才可以离开。”
“很好,牢牢记住我的话!你马上回去,我要你在家里等我。”
“知道了。”轻轻挣月兑他的手,席欢没再多看他一眼,迳自往门外走去。
该死的!她的身子为什么要摇摇欲坠?该死的!她的脸为什么要白得吓人?该死的!她为什么要让他的心,随着她波动不停?该死、该死,全都该死!他随手拿起笔架扔向门板。匡啷一声,笔架落在花岗石地板,碎裂成半。几次坐回位置,却又坐立难安,叹一口气,他妥协了……拿起外套,他走出办公室。
“他失控了,看来丘比特的箭又多俘虏了一个。”对着他的背影,萧政笑着说。
席欢回到家中,颓然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话不断在她脑中盘旋。还能留下来吗?继续贪恋他的身、贪恋他的心……可是她还能贪恋多久?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她一步步走上楼,“未来”在她面前堵上一座横跨不了的厚墙。
怎么办?她还能再走下去吗?走着、走着踏过一层层阶梯……心不在焉的她,经过了三楼仍无所觉,继续往四楼走去。相同式样的门,让她在还没察觉时便打开了他的秘密。满屋满室的画像,是她?再仔细端详……不是!画中人虽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却不是她,画中女孩笑得无忧、笑得甜蜜,而她脸上从来没有过这号表情。画中人是带着阳光光环的天使……她想起夏倩的话,是艾眉吧!是艾眉、是艾眉……她不断重覆这三个字。
他骗她,他说她和艾眉长得不像,不像吗?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脸庞和五官,她是照映在镜中的自己……怎会不像?谎话,他说谎!夏倩说得对!她是影子,艾眉的影子,一个艾眉造型的……哈哈!她竟然当上了人家的!好好笑,她想笑,狂笑、怒笑……
哈哈……她笑出满月复辛酸,笑出满月复苦水。他骗她……一直都在欺骗她……就算她是,可……她有多棒呀!有一度,她这个还差点当上正妻呢!有什么好怨、好不满?看看,放眼天下,有多少女人想当上宫氏企业的总裁夫人,她单靠一张相似的脸蛋,就打败众家美女,多行呀!她还不满意,竟站在清高的位置上,说什么为了爱情,无法自私,好好笑的爱情,好好笑的无法自私。
她的爱情……她笑出泪水,笑出封不住的伤口。她的心啊!要伤到怎样的地步,才能不再被欺?她尽了力不去对不起世界,世界却想尽办法来苛责她……
一整天的委屈在看到满室的画像后,席欢再也忍控不住──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她要爆炸、要狂喊、要大叫,她放任自己动手,破坏这一张张笑得像太阳的脸。
她是阳光天使,而她只是一个不快乐、非常不快乐的折翼天使──不!她是折翼恶魔,在地狱间游走的恶魔,他不该把她领到阳光下、不该给她温情、不该用“喜欢”来愚弄她的知觉,到最后,居然还告诉她,他那些温情、迷恋并不是为她……
席欢疯狂地拿起一幅幅画作砸在地上。玻璃镜面破了,她抽出图画一张张撕扯、扭绞,再不管玻璃碎屑是否刺穿掌心,再分不清那些在她身上流窜的温热液体,是鲜血还是眼泪。
图破坏殆尽,她缩起身子坐在一片狼藉中。一场谎言、一个不爱自己的情人、一条不受欢迎的小生命……深沉的痛楚让她再度回到那一段不堪。好累,跌跌撞撞走了许多年,一直以为她把自己保护的很周全,哪里知道遇上了爱情,她还是伤痕累累。
累了、厌了、倦了……人生不过如此,活着为责任、为义务、为那些永无止尽的痛苦……快乐过吗?有!但她的快乐是包了糖衣的药丸,尝过了甜蜜,苦涩随之而来。既然人生已经被设定,既然人生只有苦难,她何必那么辛苦,坚持要把生命走到尽头?她累了,不是口头说说,是真的打从心里觉得好累,她不要再去负担包袱、不要走完生命全程,就此打住吧!就此打住、就此打住……这声音在她耳畔回响,音波一声比一声大,震撼着她的耳膜、震撼着她的心。
是啊、是啊!这是个好方法,就此打住,从此痛楚再干扰不了她的身体、悲恨再侵略不了她的心理。她的未来被冰封了,走不进去、爬不入……她的人生到此为止。
“你在做什么?”宫震-被满室疮痍震住,他年少时期的作品,珍藏多年的图画居然被毁于一旦。“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到四楼来!”他带着满脸冷峻,冲到她身前问:“回答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这是女人的嫉妒,我嫉妒她──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有什么资格嫉妒?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伴,谁给过你权利嫉妒?”
“你骗我……你说我们长得并不像!”她对着他指控。
“是不像!艾眉天真善良、纯洁可爱,不像你满月复机心,天天算计!”
是啊!她怎么又忘了,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低下的卑微者,在夏倩面前是这样,在艾眉面前是这样,她一直都是低下阶级的人……她落进自卑的漩涡中,即将灭顶。“我是心机深沉、我是小心眼、我是专于算计……可是从头到尾说要娶我的人是你!”她反讽。
“我承认自己瞎了眼睛,错把挂着天使面容的你当成真天使!”一股暴戾之气传上他的眼,蒙蔽了他的心。
“是啊!既然我是恶魔,就有权利搞破坏,破坏你的秘密、破坏你心中的女神,我何错之有?”豁出去了,她再不怕什么,仰着脸,她用一贯的骄傲保护自己。
“有权破坏?说得好,破坏之后你有能力赔偿吗?你要拿什么赔偿?你的身体吗?你敢确定你的身体还有价值?”急怒之下,他刻薄出口。
“供需问题,你想发泄,我的身体就会有价值。”
“你……下贱!天下女人这么多,我多的是选择!”一甩手,他在她脸上挥出巴掌,一掌打过,他们两人同时陷入僵局。
她不再说话,他眼中的决裂让她的心在死亡边缘挣扎。
望着她的无言,他恨恨地别过身去,在破碎的玻璃中拾起一张张图画。
他的心痛她看在眼里,他是那样无怨无悔地深爱着艾眉,她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想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不可能、不可能,走到这地步若还学不会死心,就蠢得太过了。
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她注定要心碎……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哪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错的是她,她咎由自取,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她永远都等不到他的心,这种人生、这种生命,她还能相信什么?算了、算了,不要了、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他、不要孩子、不要爱情、不要生命……缓缓望向在破碎中寻找完整的震-,席欢站起身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
“我用生命来赔偿你……”说完,她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飘出门外。
咀嚼着她的话,倏地,震-跳起身,追着她往楼梯间跑,他没多加思考,就往楼下房间冲去,打开房门却没看见人,稍一思索,他又冲向顶楼。打开门,他看见席欢已经攀上花台,他的心瞬间停了几秒,死亡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胸口,手足和脑筋都僵住了。不要啊!他反射性地弹跳起来,冲向前去,猛拉下她的身子,两人在地上连翻了几圈才停下来。“你疯了!”他吓傻、吓呆了,整个人被她的寻死弄得紧绷、狂乱。“你真的疯了!一个巴掌就能让你寻死,你不正常!”他再也控不住如狂涛般卷来的怒焰,拚命摇晃她的肩膀,心中再存不下理智。“你不负责任,你死了,那个躺在医院的席-怎么办?你血液里果然流着疯狂基因!”他连连大吼。
疯狂基因……对了,她是不正常,是有疯狂基因,她怎可以死在这里?怎可以不负责任?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以……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不准死、不准……”
他的嘴一张一阖,她耳朵听不见他说的任何事情,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句,穿透耳膜直直刺穿她的心。
“……你简直无药可救……如果你想死……”
无药可救……没错,她是无药可救,有哪一种药能够消去她身上的遗传基因?摇摇头,她扬起唇角冷笑。“你走吧!我想清楚了,不会再寻死。”她说得好疲惫。推开他的手,她缓慢地站起身。
“你最好是想清楚了!”他狂炽的眸光似要将她烧融,攫住她双臂的指节因施力而泛白。
想清楚了,一向是这样,再苦、再痛,只要她想起责任,她就不能不妥协。那年,各大报纸的争相报导,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十九岁的她几次想割腕自杀,总在鲜血流满地,总在想起母亲的死亡,想起无依的姊姊时,拿出布紧紧扎起伤口。她不敢放下沉重的负担,尽管那些负担已经压得她不能呼吸,她还是要站起来,告诉自己地球仍然在转、日子仍然要过。
“告诉我,你会在家、你会活着!”
点点头,她没有力气说话,推开他,她慢慢走回房间,把他、连同自己的爱情关在门外。从此,她不再让她的生命月兑轨……
对着她的房门,他无奈地长喟一声。这一团乱,他要怎么处理?摇头甩去混乱的思潮,走出大门,他必须找一个地方好好想想。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从没有男人喜欢过她、从没有人把她捧在手心呵护,她还是缩在壳中的蜗牛,还是一具躲在阴暗角落的腐尸,她应该认命地在她的安全蜗居中生存,慢慢地等待责任尽了,等待生命终了……
收拾起一件件私人物品,也收拾起自己破碎得再寻不出完整的心,藉着忙碌,她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影像扫出脑海中、记忆中,扫除那段属于欢乐的回忆,她才能安安心心、不再心存非分的过着灰色日子。
对着镜子,席欢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张让她厌恶的脸。她恨!可是,终此一生,她都摆月兑不了她。不!认清楚,她不是她,永远都不是,她爱笑、她含恨;她快乐、她痛苦;她纯洁、她污秽;她善良可爱、她城府深沉……
席欢拿起唇膏,慢慢地在镜面上描下几个字。再见了……折翼天使……从今以后,她再不属于天使……提起小小的行囊,生命又走回原点。
还是那间酒吧,安安静静的买醉人,低低的交谈声,谁都不去打扰谁,依着自己的意愿在酒乡里忘却伤怀。
酒吧里,宫震-和夏可夫举酒对饮。
“我告诉过你,她不是艾眉,你不能拿艾眉的标准来定位她,这样子,痛苦的人不仅仅是你,她也很辛苦。”
“我没有对她要求过……”
“只不过你给不起她要的爱情?震-,你真的爱过艾眉吗?想清楚,爱一个人,你怎会那么容易放手?爱一个人,怎会不嫉妒她心中存在别人?”夏可夫将他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这些话在若干年前,邵乔就对震-说过,可是他从没听进耳中,所以,现在他也不会让可夫的话来影响他的判断。“你在怀疑我的认知?”宫震-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是的,我怀疑你爱上的,是那份属于亲情的温馨、是那份属于友情的甜蜜,你把艾眉当成亲妹妹,却不曾为得不到她的心而痛苦过。”
“痛苦?爱人会痛苦吗?不对!爱一个人只会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为了她的存在而快乐。我不喜欢你的理论,虽然你是心理医师。”
“就算你不喜欢,事实终归是事实,席欢爱上你,所以她会在乎你是不是用同等的心情在对待她,她会因你的态度而心伤、心苦。”
“那只是女人心胸狭隘的表现,女人的小心眼太可怕,她居然撕碎艾眉所有的画像,我很难理解。”他不赞同夏可夫的说法。
“如果艾眉保存了邵乔的相片,你会怎么做?”
“我会尊重,毕竟那是她生命中的一段真实过往,不是我想否决就能否定掉的。”他说得理智。
“所以,我才要说,你并不爱艾眉,只不过她给了你生命中许多快乐的回忆,你便认定你是爱她的。”
“你说你为了爱情,不愿艾眉伤心,所以让艾眉回到邵乔身边,可是她走了之后,你除了空虚寂寞之外,仍按着正常的步调在过日子,你交女朋友,和不同的女人上床,你一如往常地在工作上积极。相同的情形你再回头看看席欢,她知道你对亲情的渴求,所以她不让自己的问题变成你的负担。她不愿和你结婚,却仍不肯离开你的身边,她想求什么?名?还是利?”
见震-无言,夏可夫继续说:“她只想求你的心中有她,你口口声声说她和艾眉长得不像,她一直认真相信,可是那些画像却刺穿你的谎言,你怎么还能要求她冷静、理智面对?”
“就算再相爱的人,也要给彼此空间,这一点连夏倩都知道,所以她即使早知道我有那些画,却从不对此提出质疑。我告诉过席欢我和艾眉的故事,就算她不能尊重,也不需要拿一些对她无害的画像开刀!她的爱会让人窒息,我受不了!”
“你果然是不懂爱情!”夏可夫劝不动他,喝口酒,不再说话。
“不是我不懂爱情,应该说我不懂女人这种贪得无餍的动物。”他已经说要给她婚姻、要给她名分,他不懂为什么她还要想尽办法,取代艾眉在他心中的地位。
“震-,你确定自己不爱席欢吗?你敢说你的情绪从未因她而起伏?你敢说你的心不曾为她感动?你确定如果失去她,你也会像失去艾眉一样,照着正常步调过日子?”
夏可夫的问句问出他一阵沉默。
“震-,经过下午那一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失去她了……”他长叹口气,说出重话。
“你说什么?”这句话让宫震-惊跳起来。
“你知道,她并没有完全从过去那场恶梦中醒来,她躲在自己建筑的壳中安安稳稳地过了六年,是你把她带出壳来,却也是你把她弄得伤痕累累,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失去她了。”
“不会,她答应我不再寻短,不!她答应我回去的时候她会在家。”连连几个否认,他否认不了夏可夫的推论,更否认不了自己心中兴起的恐惧。站起身,他冲出酒吧大门。
又是暑假──距离她生命最深刻的那个暑假,已经将近一年了。快开学了,几个大学生陆陆续续搬回这栋公寓。
一大早,几个新房客和搬家公司,进进出出地来了好几回,吵吵嚷嚷的声音,让赶了一夜稿子的席欢睡得极不安稳。这栋公寓的顶楼,加盖了一个铁皮小屋,在没有隔热设备的情况下,一到夏天,这里就像个蒸笼,热得快把人给融化。席欢躺在单人床上,一把小小的电风扇里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汗沿着额头不断落到枕头边。她觉得好渴,可是沉重的眼皮怎么都睁不开。半梦半醒间,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小小的幼童从远处走来,他摇摇摆摆的小身子连路都还走不稳,慢慢地,他走近自己。
她看清楚了,好可爱的一张小脸,浓浓的眉、挺挺的小鼻子、宽宽的额头,活月兑月兑是一个缩小版的宫震-,他脸上带着泪,不停地哭喊着妈咪、妈咪……热热的泪滴到她心头上,烫了她的心,她好舍不得的伸出手,想把小小的孩子抱起来,不料他却把一颗心脏送到她的手上。心是热的,还不停地收缩、跳动着,红红的血从她指缝里流了下来,血浸染她的手、她的衣服,把一大块地板染出一滩鲜红。“妈咪,帮我换颗心,我要健健康康……妈咪……帮我换颗心……让我活下去……”童稚的嚎啕声在她的耳膜中震动。
血越流越多……地板成了湖、成了海……她在血海中载浮载沉……血漫过她的身子,淹过她的眼睛,她不能呼吸了……然而,那一声声哭嚎还是在她的耳际,那么鲜明、那么清晰。
席欢尖喊一声,挣扎坐起,喘着气看看四周。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只是在作梦!抚着心、抚着圆圆的肚皮,她自我安慰。会的、不会的!这段时间里,她每个月都做了产检,她做过各种检查,她的孩子会健康正常,一定会!
离开他好久好久,她的生活才恢复往日的步调。她租了另外一个房子,仍旧深居简出,窝在房子里,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打稿、赚钱,除了汇款给姊姊的疗养院、产检和购买食物外,她几乎都不出门。
他还好吗?他原谅她了吗?他也回复过往的生活步调了吗?会吧!他一直是个强人,艾眉离开时,他走了过来,现在,他可以凭借着记忆再重新作画,画出无数的阳光天使。相较起来,她比较羡慕艾眉,因为,夏倩虽然拥有高尚的家世,却没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而艾眉却用她那灿烂的笑容,同时掳获了三个男人的心。这世界上有三个男人,愿意这般无怨无悔地爱着她、为她付出,怎能不教人欣羡?所以,世界是不公平的吧!有人被爱压得喘不过气,也有人想要得到一点点爱都是奢望。
唉,多想无益,她起身盥洗后,拿起昨天没吃完的土司面包啃几口,然后打开电脑,继续工作。隐隐地,下月复一阵收缩──痛啊!收缩带出了阵痛,席欢咬住牙,大口大口呼吸,忍着痛,她一声声数着心跳,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孩要出世了吗?她有紧张、也有盼望,孩子……会像“他”?还是像自己?会有一张带着傲然的脸?会像他强势的让人头痛?会不会也皮得让人受不了?种种假设在她脑中盘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痛楚转轻了,席欢慢慢地支起身,从纸箱中拿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缓步下楼。这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痛了近三十个小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干涸的唇裂出伤口,拉住床侧栏杆的手早已无力,她几近虚月兑。拧着眉,她不再乞求天助,这些年她早懂得,老天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女医生和护士小姐走了进来,她拍拍席欢的身子说:“席小姐,孩子的头太大,你的骨盆腔太小,要是再生不出来,恐怕孩子会缺氧。”
“我能怎么做?”她无助地看着医生。
“我想需要剖月复生产,把孩子从子宫里拿出来。”
“我没有意见,如果您觉得这样做对孩子最好。”她摇摇头,语气虚弱地说。
“可是剖月复生产要有亲属签名,我才能帮你做,能不能请你的家人来一趟?等他们签过名,我们立刻动手术。”
家人?她哪里还有家人?难不成要她把姊姊从疗养院找来?“没有人帮我签名就不能做了吗?”她想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呀,她想要,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盼了十个月的生命,她不想在这时候放弃。
“所有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她说了实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能会有意外?”
医生在担心自己死了,谁负责任?是啊!若是她死了,孩子怎么办?送到孤儿院吗?没了父亲、没了母亲,谁来扶持他这一生?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啊……想起一条生命,刚落了土就成了孤独,她怎舍得!孤独的苦她受过太多,她的孩子又要走上她的路了吗?
不要、她不要!下了决心,她孤注一掷。“那么……请你帮我拨这个号码给宫震-先生。”席欢念出一串号码给护士小姐。“请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呢?席欢不知道能说什么?也许,他根本不想来这一趟;也许他只会让萧秘书来签个名,像办公事一样……
“要我转告他什么?”护士小姐见她欲言又止,忙追问。
“不用了。”摇摇头,说什么都是多余,若她真死了,哪还管得了这些身后事?她只盼他会看在自己骨血的份上,为他尽点扶养的义务。
“Miss林,你去拨电话!”女医师转过头来对她说:“席小姐,马上会有护士小姐把你送到手术室,做手术前的准备。”
交代过后,医生和护士小姐走了,病房里又是一片清冷。他会来吗?再见面,她该说什么?她从没忘记,他说过不要她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会把孩子送走吗?若他真是个不正常的孩子……那……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淌着泪水,她恨天、恨她这条受苦受难的贱命……阵阵狂卷而来的疼痛,把她最后的知觉卷走,席欢陷入昏迷状态……